刺鼻的消毒水味、浓重的血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这些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介质，死死地压在苏晚的意识之上。她感觉自己像沉在冰冷的深海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压狠狠摁回黑暗。耳边是遥远而模糊的嗡鸣，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呃…咳…”
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咳嗽，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混沌的意识中激起涟漪。
顾砚舟！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厚重的黑暗。苏晚猛地睁开眼！
视线是模糊的，仿佛蒙着一层毛玻璃。昏暗摇曳的光线勾勒出一个低矮、布满霉斑和污渍的屋顶轮廓。空气冰冷而潮湿，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陈腐气息。她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身上盖着件破旧但厚实的棉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最让她心悸的是，一股深入骨髓的空虚感从后背那片沉寂的纹路蔓延开来，仿佛那里被挖走了一块核心。
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就在她旁边不远处，顾砚舟蜷缩在另一堆稻草上。他身上那件破烂的风衣被脱掉了，只穿着同样污损的衬衫，肩头被层层叠叠、沾满暗红血污的布条紧紧包裹着，像一团巨大的、不祥的茧。他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干裂起皮，是可怕的绀紫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每一次微弱的咳嗽，都牵动着肩头那团刺目的暗红，让布条边缘渗出新的血渍。
他还活着…但仅仅是活着。秦医生的警告在她耳边炸响——感染！败血症！他随时会死！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苏晚。恨！这个欺骗了她、洞悉她所有秘密、将她当作棋子的男人！但…看着他此刻毫无生机、如同风中残烛般躺在冰冷肮脏的地上，看着自己为了救他而付出的、触目惊心的代价——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拂过自己垂落肩头的一缕长发。
冰冷、干涩、毫无生气的…银白色。
如同深冬的霜雪，覆盖了她曾经乌黑如墨的长发。从额前到发梢，一片刺眼的、宣告着生命本源被残酷透支的…银白！
代价…如此触目惊心！
“咳…噗…” 顾砚舟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又是一小口带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沫从唇边涌出，顺着下颌滑落，滴在身下肮脏的稻草上。
苏晚的心跟着猛地一抽！那冰冷的恨意，被一种更原始的、近乎本能的焦急瞬间冲垮！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去看个究竟。但身体的极度虚弱让她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步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过来。
是那个在染坊后门接应她的年轻汉子。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深沉的悲痛，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浑浊的热水。看到苏晚醒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苏…苏小姐！您醒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快…快喝点热水！您…您的头发…” 他看着苏晚那刺眼的银发，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后怕。
苏晚没有接碗，她的目光越过年轻汉子，急切地扫视着这个狭小、阴暗、堆满废弃木箱和散发着刺鼻化学药剂味桶罐的地下空间。没有陈启明！只有角落蜷缩着的、另外两个同样惊魂未定、身上带伤的工人模样的同志。
“陈…陈先生呢？！” 苏晚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染坊里那毁灭性的幽蓝冲击波，那穿透铁门的特高课士兵，那挺身赴死的老妇人…还有这银发…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想的结局。
年轻汉子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浑浊的热水洒出来一些。他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角落里一个年长些、胳膊上缠着渗血布条的工人，红着眼睛，声音哽咽着开口：
“陈先生…陈先生他…牺牲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冰冷的宣判，苏晚还是感觉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碎！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陈启明…那个温润坚韧、如同兄长般引导她、唤醒她家国大义的地下党…没了？
“是…是特高课的机关枪…” 年轻汉子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就在…就在杂货铺后巷…我们…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看到…”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从怀里颤抖着掏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递到苏晚面前。
那是一块被鲜血彻底浸透、边缘焦黑破碎的深灰色粗布！布面上，用极其粗糙、却带着一种不屈意志的炭笔线条，勾勒着一幅…旗袍的设计草图！线条因为仓促和剧痛而扭曲变形，但依旧能辨认出那高耸的领口、收束的腰身、以及…在旗袍下摆和两侧开衩处，用极其细密、如同花纹般点缀的…无数短横和圆点！
摩斯密码！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这种手法！这是陈启明教给她的、用于在敌人眼皮底下传递紧急情报的方式！将密码隐藏在看似普通的服装纹饰里！
“陈先生…他…他身中七枪…” 年轻汉子泣不成声，指着布片上几处被子弹撕裂、又被鲜血反复浸透的破洞，“倒下之前…他…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用烧焦的木棍…在…在自己衣服上…画下了这个…塞给…塞给冲过去想救他的小栓子…只说了一句…‘交给…苏晚…必须…绣出来…’…”
身中七枪…用烧焦的木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瞬间将苏晚淹没！她颤抖着接过那块沉甸甸、带着陈启明体温和生命最后烙印的血布。冰冷的布片贴在掌心，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布片上那些扭曲的炭笔线条，那些被鲜血模糊的短横圆点，仿佛化作了陈启明最后无声的呐喊和嘱托！
必须绣出来！
她猛地攥紧了血布！指甲深深陷入那粗糙的纤维里！后背那片沉寂的纹路，仿佛感受到了布片上承载的沉重意志和未尽的使命，骤然传来一阵新的、撕裂般的悸动！不是灼热，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被无数根钢针穿刺的剧痛！伴随着剧痛而来的，还有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记忆的碎片如同流沙般飞速滑走的空虚感！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眩晕，目光死死锁定在血布上那幅残缺的密码旗袍草图上。宗师级裁缝技能赋予她的本能，让她瞬间在脑海中重构出完整的样式——一件看似典雅、细节处却暗藏玄机的深色旗袍。但…材料呢？工具呢？在这个连干净纱布都没有的地下洞穴里，拿什么去绣？
“轰隆——！！！”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隐隐约约从头顶极远的地面传来，震得洞穴顶部的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是隐约的、如同催命鼓点般的密集枪声！还有…军靴踏过街道的沉重回响！
“鬼子…鬼子在搜城了！” 角落里的工人惊恐地低呼，“听动静…离…离我们这里不远了！”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特高课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在一寸寸收紧包围圈！这个临时藏身的地窖，随时可能暴露！
“咳咳…咳…” 地上的顾砚舟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涌出的血沫带着更深的暗红和粘稠的泡沫！他的身体因为缺氧而微微抽搐，青灰色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死气！
感染在恶化！败血症的征兆！他撑不了多久了！
苏晚的心沉到了谷底！陈启明用命换来的密码旗袍必须完成！这是传递情报、挽救更多同志的唯一希望！但顾砚舟…这个掌握着银杏核心秘密、管理员身份、以及林曼卿和周慕云疑团钥匙的男人…难道就要这样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窖里？
恨意、责任、巨大的时间压力、还有身体精神的极度透支…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死死缠绕着苏晚，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掌心那块沉甸甸的血布，又看向地上气息奄奄、随时可能死去的顾砚舟，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强行启动《天工图谱》！急救！裁缝！
同时接入两个模块？！顾砚舟昏迷前的警告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核心不稳定…强行启动…会反噬…抹除…” 代价…很可能是她仅存的记忆和残存的生命力！
但…没有选择了！
“药…磺胺粉…” 苏晚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年轻汉子，声音嘶哑而急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针！最细的针！线！黑色的！快！不管用什么办法！去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