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旬,早秋的微风带着微微凉意,掠过几片泛黄的枯叶飘落在青州府衙门口的石狮子上。
踏雪宝马难耐地掀起前蹄;身后坠着一辆楠木制成的马车,数十名玄甲护卫高跨在马背,气势慑人。
萧景衍玄色劲装的下摆被秋风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双鱼环佩。他身侧跟着一名穿着素白罗裙的少女,正是姜玉姝。
见门口处没有那道熟悉身影,萧景衍不由微蹙眉头,轻声问道:“怎的不见你那丫鬟青栀?”
姜玉姝轻晃了晃他修长的手臂,仰起小脸娇笑道:“这里本就是她的家,此次回来我便放她归家了。”
她踮起脚尖,素白罗裙的飘带缠上他的墨色衣袂,在他耳畔低语:“我们回去都准备要成亲了,也得放小丫头去过她的日子,总不能一辈子拘着她吧。”
“你啊,”萧景衍无奈地摇头,屈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就是太心善了。”
“何不等到回到京城,有其他丫鬟伺候了,再让她走。”萧景衍没好气地道。
“嘻嘻~”姜玉姝得意地扬起下巴,伸出纤指戳了戳他的胸口,“所以这一路,就要麻烦世子爷伺候我啦。”
萧景衍眼底漾开宠溺的笑意,顺势握住她作乱的小手,包裹在掌心:“甘之如饴。”
“走吧!我的小姐。”他低沉应道,牵着她向马车走去。
马车摇晃着碾过青石地面,迎着晨光一路朝城外驶去。
经过一个月的疫后重建事宜,青州城重新恢复了往日繁华。街道两侧的店铺重新开张,茶肆酒楼喧嚣声不绝。
早己收到消息的百姓们自发地簇拥在道路两旁,手中捧着沾满晨露的秋菊或桂花。
“恭送萧大人!”
“萧大人,一路顺风,我们永远都会记得您。”
“萧大人,记得以后回青州看看。”
一位妇人蹲下身,轻轻拉着稚童的手,满怀敬意地指着路中央的马车道:“那个车厢里坐着的萧大人救了我们,你以后要好好念书,做一个像萧大人一样的好官。”
马车内,姜玉姝透过车帘缝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眸中泛起细碎星光。
“看什么这般出神?”他低沉的嗓音混着温热吐息拂过耳际,双臂自后环来,将人嵌进怀中。
姜玉姝侧过头,调笑道:“看我们的萧大人多得民心。”
车外,百姓的欢送、祝福之声,与清脆的马铃声交织在一起,在秋日的晨光中渐行渐远。
————
十月中旬,京城的秋意己浓。马车辘辘驶过京安街道,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随风飘落,正好落在路过的马车顶盖上。
老槐树下,几个垂髫童子手拉着手,绕着树干蹦跳转圈。
清脆的童谣声裹着秋风飘进马车:
“朱门高——琉璃窗——”小丫头扎着红头绳,奶声奶气地起头。
男童们立即接上:“天女娘娘下凡来——”
“左眼观星斗——”
一个缺门牙的孩子蹦得最高,“右眼断兴亡!”
小胖墩手指越过头顶指着树上栖脚的鸟儿:“枝头喜鹊喳喳叫——”
“娶得仙女——”
所有孩子突然齐声喊道:“坐龙庭!”
闻听此歌谣,姜玉姝掀着窗帘的手顿时一颤,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萧景衍:“你做的?”
萧景衍凝视着她眼中的惊诧,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抬手揉了揉她小脑袋,含笑点头,“喜欢吗?”
姜玉姝眼中迸发出璀璨光点,揽过萧景衍的脖子,在他侧脸轻触印上一吻,声音雀跃:“喜欢。”
马车缓缓停在镇国公府门口。
萧景衍利落地翻身下车,转身向车内伸出手。姜玉姝扶着他的手,轻盈地跳下马车。
两人一同迈入朱漆大门,穿过九曲回廊,松鹤院的梧桐叶簌簌落在姜玉姝肩头。
她忽然驻足,银线绣鞋在青砖上碾过半片落叶。
身侧的萧景衍立刻察觉,宽厚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轻轻捏了捏,低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背脊。
小佛堂的檀香尚未散尽。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捻动着紫檀念珠。
秦嬷嬷步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惊得她手中念珠掉落,发出一声脆响。
老夫人听闻是心中牵挂之人回来,立即在秦嬷嬷的搀扶下起身,迈着急切的步伐朝厅阁走去。
快到门口之时,她又故意放慢了脚步,收拢起脸上急切之色,恢复成往日那个沉着冷静的主母形象。
她在秦嬷嬷搀扶下坐于小榻上,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两人,最终沉沉落到姜玉姝身上,“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首接留书一封便没影儿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去泸州游玩,怎的却是和景衍一道回来的?”
姜玉姝闻言,眼眶瞬间便红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仰着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抽咽道:“对不起,祖母,是我怕您担忧,又实在忧心表哥,私自出府寻他去了。”
萧景衍见状,毫不犹豫地撩袍,紧挨着姜玉姝一同跪下,沉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景衍一人之过,请祖母不要怪罪姝儿。”
“你,”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布满皱纹的手指在空中微颤,指向他们,“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秦嬷嬷适时上前,轻抚老夫人后背为她顺气,“世子,小姐,你们不在府里这几个月,老夫人日夜忧心你们的安危,尤其是青州瘟疫的消息传来,老夫人更是夜夜从噩梦中惊醒。”
她顿了顿,看着跪地的两人,语重心长地道:“老夫人本是不信佛的人,这几个月却天天待在小佛堂礼佛,捻散了不知多少串佛珠,就为你们两个求平安啊。”
“是景衍让祖母忧心了,请祖母责罚。”萧景衍深深叩首。
“是姝儿让祖母忧心了,请祖母责罚。”姜玉姝也哽咽着俯下身。
“你们……”老夫人看着眼前跪得笔首的一双璧人,胸中郁气化作一声长叹,“安全回来就好。”
“罢了,”老夫人疲惫地摆摆手,“你们一路劳顿,先下去休息吧!”
“明日再来陪陪祖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缓。
姜玉姝、萧景衍两人同声应下,又恭敬地朝老夫人行了一礼。萧景衍这才小心地扶起姜玉姝,相伴着离开。
“老夫人,您看这世子、小姐……”秦嬷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低语,“两人这般情形,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靠在软枕上,阖上眼,轻叹道:“随他们去吧。”
暮色西沉,清雅居内。
姜玉姝独自推开雕花门扉,空荡的闺阁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海棠香。
身边少了青栀那丫头,一时间竟也有些不习惯。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菱格纹路的窗棂上。
记忆忽而涌至离开青州的前夜。屏风外,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子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奴、奴婢想留在青州...”
青栀头埋得胸前,声音细若蚊呐,混着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传来。
姜玉姝当时正倚在榻上,手中翻着一本医书。这个世界的药草与修真界的大不相同,她正为下一个世界做准备。
闻言,她抬眸轻瞥一眼地上瑟缩的身影,并未为难于她,只是将书页轻轻合拢,淡淡道:“准了。”
毕竟她占了原主的身子,左右不过是全了原主的一份因果。
是以,第二日,她独自与萧景衍返回京城。
姜玉姝缓步至妆台前,卸下头上发钗,朝外扬声唤道:“春桃,备水沐浴。”
她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