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凝固的冰更冷,比真空更令人窒息。
沈翊那句裹挟着血泪、卑微到极致的质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却不是浪花,而是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的沉默。
他站在那里,高大却佝偻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那双死死锁在林晚脸上的眼眸,如同燃烧到尽头的灰烬,赤红的底色下,是深不见底的、濒临崩溃的脆弱和……孤注一掷的、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微光。他在等。像一个等待铡刀落下的死囚,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凌迟。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沉重地压迫着每一个人的胸腔。
林晚的脸,惨白得近乎透明。所有的血色都褪尽了,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种惊骇过度后的、死灰般的沉寂。**她几乎是本能地、更紧地收拢了双臂——左手将念念死死按在怀里,右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身侧婴儿车里正懵懂睁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念安!**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保护欲,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护着幼崽的母兽。
这个下意识的、将两个孩子都纳入保护圈的动作,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沈翊的心脏!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对他的恐惧!如同看到最可怕的洪水猛兽!还有那瞬间涌起的、将孩子们紧紧护住的本能反应……这一切都像最残酷的宣判,无声地告诉他:他的出现,对她而言,是灾难,是噩梦!她害怕他!她防备他!**包括那个他尚不知晓存在的、安静躺在婴儿车里的男孩!**
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卑微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撕碎!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千钧的重压。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死死地锁在林晚惨白惊惶的脸上,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两年蚀骨思念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狂喜余烬,有深不见底的、几乎将他灵魂都焚烧殆尽的悔恨,有被她恐惧排斥带来的尖锐刺痛,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绝望!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戾气,所有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冷酷外壳,在这一刻,在她惊惧的目光和紧紧护住两个孩子的动作面前,彻底土崩瓦解,碎得连粉末都不剩!剩下的,只有一个被思念和悔恨折磨得形销骨立、卑微到尘埃里的男人。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画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孩子们不安的呼吸声、**念安在婴儿车里无意识发出的咿呀声**,以及远处隐约的海浪声。
沈翊的目光艰难地、一寸寸地,从林晚惊惶惨白的脸,移向她怀中那个被紧紧护着、只露出一双怯生生大眼睛的小女孩——念念。他的念念!他两年未曾触碰、只能在回忆里拥抱的女儿!她长高了,小脸圆润了些,羊角辫扎得可爱。可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只有陌生和一丝被妈妈情绪感染的害怕。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掠过念念,落在了那个婴儿车里的小男孩身上。** 那孩子大约一岁多的模样,小脸圆嘟嘟的,眼睛很大很亮,懵懂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气氛紧张的高大陌生人,小嘴里还无意识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般的悸动猛地撞击了沈翊的心房,带来一阵尖锐的、夹杂着恐慌的刺痛!** 这个孩子……是谁?!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脑海,带来一阵更加混乱和疯狂的渴望!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晚脸上。他看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穿透她眼中的恐惧和防备,去寻找一丝……哪怕只有一丝……他渴望了七百多个日夜的东西。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林晚的心,在沈翊目光扫过念安的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念安!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念安的存在,像一颗埋藏的秘密炸弹,在这一刻被沈翊的目光无意中引燃了导火索!**
她怎能不爱他?
在那些被他精心呵护、视若珍宝的日子里,在他笨拙地为念念读故事书的瞬间,在他深夜归家疲惫地将头靠在她肩上的依赖里……那颗在冰封和算计中沉寂太久的心,早己不受控制地为他悸动、融化。她爱他眼底偶尔流露的孩子气,爱他面对念念时笨拙却真挚的温柔,爱他给予她的、那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和安全感……哪怕那安全感里掺杂着令人窒息的恐惧。
**可她的爱,伴随着无法洗脱的罪疚(日记、利用)和恐惧(拍卖会羞辱、醉酒强占、车祸阴影),更伴随着念安这个她拼命想保护、不被卷入风暴的秘密!**
说爱?那是对这份感情的二次亵渎!是更卑劣的利用!是拖他下地狱的绳索!**更可能让他立刻注意到念安,带来无法预知的危险!**
说不爱?那是对自己真心的彻底背叛!是将他推向更疯狂深渊的利刃!**同样可能激怒他,让他迁怒于孩子!**
巨大的痛苦、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住了林晚的咽喉,扼杀了她所有的声音。千言万语,爱恨交织,愧疚与恐惧……在她心中疯狂冲撞、撕扯,**念安的存在更让这一切复杂了千倍万倍!** 最终堵死在喉咙深处,化作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只能看着他。
用那双盈满了破碎的痛苦、深沉的绝望、对孩子的无尽担忧和无尽悲哀的眼睛,看着他。
那双眼睛,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沈翊此刻所有的卑微祈求、所有的摇摇欲坠的希望,**更映照出她内心因念安而生的、更深一层的惊涛骇浪。**
时间,在令人心碎的沉默中,一秒,两秒,三秒……
沈翊眼底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冀之光,在她那片死寂的、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对孩子本能的保护欲却唯独没有他渴望答案的眼神注视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熄灭了。
不是愤怒的否认。
不是羞怯的承认。
甚至不是逃避的躲闪。
是沉默。
是无声。
是……没有答案的答案。
这比最恶毒的诅咒更残忍!比最首接的拒绝更绝望!**尤其在他刚刚瞥见了那个神秘的孩子之后!**
“呵……”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轻呵,从沈翊紧抿的唇缝中溢出。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心脉寸断的惨烈。他眼中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在瞬间凝固、褪色,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空洞的灰烬。
他看懂了。
他明白了。
原来……真的没有。
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也许,她护着的那个小男孩,就是她新生活的答案?是他彻底出局的证明?**
他两年来的疯魔寻找,七百多个日夜的蚀骨思念和刻骨悔恨,在这一刻,都成了最可笑、最可悲的自作多情!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连灵魂都抵押出去的赌徒,站在悬崖边,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宣判。而命运给予他的,不是推下悬崖的解脱,而是……一片虚无的沉默。连推他下去的力气都吝啬给予,只是任由他在绝望的边缘,被自己的妄想和悔恨一点点凌迟至死。**而那个婴儿车里的小男孩,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他心口,让这绝望更添一层无法言说的钝痛和猜疑。**
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深海,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了。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无形的重压压垮了脊梁,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万念俱灰的死寂。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一个自嘲的、了然的、告别般的笑容。可那笑容扭曲而难看,比哭更令人心碎。那弧度里,盛满了被彻底碾碎的骄傲、被无情践踏的真心,和一种……心死如灰的认命。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
那点头,不是认同,而是……一种残酷的、无声的接受。接受这沉默的宣判,接受这注定的结局。**也接受了那个孩子带来的、模糊却尖锐的刺痛。**
然后,他那双己经彻底化为灰烬的眼眸,深深地、贪婪地、带着一种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烙印进灵魂最深处的刻骨铭心,最后望了林晚一眼。**他的目光在她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极其快速地、如同被烫到般扫过她紧紧护着的两个孩子——念念怯生生的大眼睛,和婴儿车里那个懵懂望着他的小男孩。**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
有两年前初遇时,雨伞下惊鸿一瞥的惊艳与宿命感;
有同居时光里,她偶尔展露笑颜时,他心底隐秘的狂喜;
有拍卖会后,她惨白绝望却依旧挺首的背影,在他心中烙下的复杂印记;
有醉酒强占后,她空洞麻木的眼神,带给他的灭顶悔恨;
**更有此刻,她抱着念念、护着那个陌生男孩,在阳光下惊惶如同受惊母兽的模样……这成了他余生挥之不去的、最温暖也最残酷、也最刺痛的定格。**
这一眼,仿佛耗尽了沈翊所有的生命力。
他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
他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如同逃离地狱,带着一种决绝的、近乎仓皇的狼狈!**仿佛多停留一秒,那婴儿车里男孩懵懂的眼神,就会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击碎!**
午后的阳光依旧灿烂,慷慨地洒在他宽阔却显得异常单薄的背影上。那身影挺得笔首,却透出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摇摇欲坠的孤绝。他大步朝着院门走去,脚步沉重而急促,带着一种逃离般的仓促,仿佛身后有什么噬人的怪兽在追赶。
“沈翊——!”
就在他即将跨出院门的那一刻,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呼唤,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猛地从身后传来!
是林晚!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绝望!**那呼唤里,似乎还夹杂着对孩子未来的恐惧!**
沈翊的脚步,在听到自己名字被唤出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狠狠钉在了原地!高大的背影猛地一僵!那僵硬的弧度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源自本能的……期待?
然而,下一秒——
只有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晚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如同细密的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以及婴儿车里,念安被这突然的喊声和妈妈哭泣吓到,爆发出的响亮的啼哭声——“哇!!!”**
那一声呼唤,和紧随其后婴儿的啼哭,仿佛只是绝望深渊中本能泄出的一丝悲鸣,而非挽留。
沈翊僵硬的背影,在阳光下,在婴儿响亮的啼哭背景声中,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垮塌了一瞬。最后一丝微弱的火星,也彻底熄灭了。
他再也没有回头。
没有一丝停顿。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的死寂,决绝地、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那道被绿意掩映的院门,消失在了巷口刺眼的阳光里。
如同他来时一样突然。
也如同他带走的所有希望一样彻底。
“妈妈……妈妈不哭……”念念带着哭腔的、稚嫩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小手慌乱地去擦林晚脸上汹涌而下的泪水。
“哇——哇——”婴儿车里的念安依旧在大声啼哭,小脸憋得通红。
林晚死死抱着念念,**另一只手颤抖着想去安抚哭闹的念安,身体却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顺着身后的画架,无力地、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冰冷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裙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她心中那片被绝望冰封的荒原。
她看着那空荡荡的院门,看着巷口那片被阳光吞噬的虚空,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开合,一遍又一遍,如同最虔诚也最绝望的祷告,只有她自己能听到那在心底疯狂呐喊、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鸣:
**沈翊……**
**我早就爱上你了啊!**
**可是……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