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渊境的月色,总是带着古海的清冷。银辉洒在巍峨的龙尊雕像上,在冰冷的玉白石面上流淌,为那俯瞰古海、威严沉静的容颜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雕像之下,临海的平台被特意清扫过,五张蒲团围着一方矮几,几上摆着数坛尚未开封的“醉龙涎”,几碟精致的下酒小菜在月光下泛着的光泽——貘馍卷、鸣藕糕、琼实鸟串……都是景元搜罗来的。
丹枫、镜流、应星、景元、白珩五人,静静伫立在龙尊雕像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海风吹拂着墨发、白发、银发,也吹动着白珩毛茸茸的尾巴尖。他们身上不再是纽约的便装或斯塔克提供的衣物,而是各自最熟悉、也早己化为第二层皮肤的装束:丹枫的墨色龙纹长袍,镜流的云骑剑首劲装,应星的工造司百冶短打,景元的骁卫银甲轻铠,白珩那身带着星槎海风尘的驾驶员常服。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五人,同样的姿态,甚至……同样的酒。
景元拿起一坛醉龙涎,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散开来,混合着海风的咸腥。他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轻松,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诸位,还记得上次咱们五个在这儿喝酒,是什么时候吗?”
无人立刻回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近乎凝固的沉寂。
白珩甩了甩尾巴,浅蓝色的眼眸扫过同伴,最终落在龙尊雕像那被月光勾勒的侧脸上,声音带着试探:“就是……咱们刚回来那会儿?养伤的时候?”
“是。”丹枫的声音低沉,苍青的眼眸也望向那雕像,“也是在此处,饮此酒。”
应星走上前,拿起酒勺,默不作声地开始往五个玉杯中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淡紫色的眼眸低垂,专注地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仿佛在确认什么。
镜流冰蓝的眼眸扫过那熟悉的杯盏,又掠过同伴身上早己习惯的装束,最后落在自己按着剑柄的手上。属于镜流的薄茧覆盖了指腹,再也找不到半点元珋璟扣动扳机的触感。封印法印在月下泛着微不可查的暖意。
“试试吧。”景元端起一杯酒,率先走到当初“名场面”复刻时自己的位置,对着龙尊雕像举起杯,笑容依旧,眼神却复杂难明,“万一……回去了呢?地球的烂摊子,托尼那家伙不知道收拾干净没有……”他语气故作轻松,但尾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与忐忑,却暴露无遗。
白珩深吸一口气,也端起酒杯,站到自己的位置,浅蓝的眼眸亮晶晶的:“对!试试!说不定喝完这杯,睁眼就是漫展后台,还能赶上庆功宴!”她努力让声音显得雀跃,尾巴却紧张地绷首。
应星沉默地端起酒杯,站定。淡紫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没有看雕像,只是盯着杯中酒液倒映的、属于应星的模糊面容。
镜流绯红的眼眸最后扫了一眼深邃的星海,仿佛想穿透亿万光年,看到那颗蓝色的星球。她一言不发,端起酒杯,走到自己的位置,动作干脆利落,如同拔剑。
最后是丹枫。他缓步上前,墨色的长袍在月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他端起最后一杯酒,苍青的眼眸深深凝视着龙尊雕像那亘古不变的沉静面容。锁元钉在胸口传来沉稳的脉动,智库中关于罗浮的无数信息流如同本能般清晰。他站定,与雕像平行,如同另一个时空的回响。
“敬……”丹枫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试图复刻记忆中那句开场白。然而,“风蝉嫣”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最终吐出的,是另一个早己融入骨髓的名字,“……饮月。”
“敬云上五骁!”景元立刻接上,声音响亮,笑容灿烂,金色的眼眸里却掠过一丝极快的茫然。
“敬……自由!”白珩大声道,举起杯,浅蓝的眼眸映着月光。
“敬……斩绝。”镜流的声音冰冷依旧,带着剑的锋芒。
“敬……手中器。”应星的声音低沉,带着铁与火的余韵。
五只玉杯在月光下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酒液入喉。辛辣、醇厚、带着仙舟独有的草木回甘,与记忆中那场漫展后台匆忙灌下的、带着气泡甜腻的廉价饮品截然不同。
五个人,保持着举杯的姿势,如同五尊凝固的玉雕。目光死死盯着彼此,又或是紧闭着眼,等待着那熟悉的眩晕,等待着时空扭曲的撕裂感,等待着眼前罗浮的月色被漫展后台刺眼的灯光取代……
一秒。
两秒。
三秒……
海风依旧,涛声依旧,龙尊雕像的月光倒影依旧。唯有醉龙涎的暖流在胃里缓缓化开,带来真实的微醺感。
没有眩晕。
没有撕裂。
没有熟悉的闪光灯和后台的喧闹。
什么都没有发生。
景元脸上强撑的笑容一点点垮掉,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浓浓酒气的叹息,肩膀也垮了下来。他放下酒杯,金色的眼眸里那点希冀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茫然和一丝……自嘲。
“果然……回不去了啊……”白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她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毛茸茸的尾巴无力地垂落在地面,轻轻扫动着。浅蓝的眼眸里蒙上一层水雾,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别的什么。
应星沉默地放下酒杯,拿起酒勺,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仰头灌下。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他盯着杯底,仿佛想从那琥珀色的液体里,找出振金或者艾德曼合金的分子结构。
镜流手中的玉杯无声地放下。她冰蓝的眼眸望向远方翻涌的古海,月光在她如雪的白发上流淌,封印法印在颈间微微发亮。没有言语,只有比海风更冷的沉默。那沉默里,是最后一丝妄念被碾碎的冰冷现实。
丹枫缓缓放下酒杯,苍青的眼眸环视着同伴脸上各异却同样沉重的神情。锁元钉在胸口传来平稳的脉动,智库中关于罗浮的点点滴滴无比清晰。风蝉嫣的记忆碎片还在,京都大学的樱花,学生会的讲台,风氏财团的会议室……清晰如昨,却又如同隔着厚厚的、名为“饮月君”的毛玻璃。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冷石桌上的纹理,触感真实而陌生。
“我们……”丹枫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悠远,“……原本是……”
是什么?
coser?大学生?CEO?赛车手?孤儿院的天才少女?
那些身份,那些名字,在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亘古的龙尊雕像,面对着杯中倒映的、己然与角色彻底融合的面容,面对着手臂上属于丰饶孽力的疤痕、心口封印魔阴的法印、体内流淌的不朽龙力……显得如此苍白、如此遥远、如此……像一个过于真实却无法触及的梦境。
怀疑的种子,在醉意和巨大的失落中悄然滋生。那场改变一切的漫展,那五个性转cos云上五骁的身影……真的是他们吗?还是……仅仅是一场过于漫长、过于真实的幻梦?属于风蝉嫣、元珋璟、宋星樱、元晶晶、何柏的记忆,究竟是真实的过往,还是……这具身体在融合过程中,接收到的、属于异界灵魂的“残响”?
“算了。”白珩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浓浓的醉意和释然。她拿起一块貘馍卷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管他呢!反正……这里的貘馍卷比地球的甜甜圈好吃多了!丹枫的鳞渊境也比风家的会议室看着顺眼!对吧?”她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景元。
景元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少了几分伪装,多了几分真实的轻松。他拿起一串琼实鸟串,咬了一口,金色的眼眸弯起:“可不是!至少不用写作业了!也不用看托尼那家伙天天显摆他的新战甲!”
应星看着两人,淡紫色的眼眸中那层冰封的烦躁也缓缓化开,嘴角扯出一个难得的、带着酒意的弧度:“工造司的炉子,炸起来也比神盾局的反应堆……带劲。”他举起杯,对着丹枫和镜流示意。
镜流冰蓝的眼眸扫过同伴带着醉意和释然的笑容,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她没有笑,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对着丹枫的方向,微微举了举,然后一饮而尽。那动作里,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丹枫看着眼前这一幕。白珩鼓着腮帮子啃貘馍卷,景元笑嘻嘻地吃着鸟串,应星举杯痛饮,镜流沉默对饮。月光下,他们的身影如此熟悉,如此……真实。属于云上五骁的羁绊,如同这杯中醉龙涎的暖流,熨帖着方才那撕裂的迷茫与冰冷的怀疑。
他苍青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对“原世界”的执念,如同投入古海的石子,缓缓沉没。他端起酒杯,对着月光,对着龙尊雕像,也对着身边的同伴,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尘埃落定的归属感:
“敬罗浮。”
“敬吾等……云上五骁。”
五只玉杯再次轻轻相碰。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归途的试探,而是对此刻身份、此地归属、此身命运的坦然接受与共饮。
酒意渐浓,谈笑渐起。景元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如何在长乐天智斗一个试图用地衡司规则坑蒙拐骗的奸商;白珩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她如何在星槎竞速赛上用一个惊险的“狐跃迁”绝地翻盘;应星吐槽着工造司新来的学徒差点把他的宝贝熔炉搞炸;连镜流都难得地在白珩追问下,简短地说了句前几日任务中一剑冻住三头丰饶孽物的战绩。丹枫则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关于持明龙裔律法的见解,苍青的眼眸在月光下温润沉静。
杯盘狼藉,醉意阑珊。
夜己深。五人相互搀扶着,踏着月色,沿着古海之畔的玉阶,走向各自的居所。
景元哼着不成调的罗浮小曲,银甲在月光下轻响。应星脚步有些虚浮,被景元半扶着。白珩抱着空了的酒坛,尾巴在身后摇晃,浅蓝的眼眸迷蒙,嘴里嘟囔着:“下次……下次一定要赢过符玄那丫头下棋……”镜流走在最后,步履依旧沉稳,冰蓝的眼眸望着前方同伴的背影,封印法印在颈间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丹枫独自走在最前,墨色的身影融入月光与海雾之中。锁元钉的微光在衣襟下稳定地明灭。风蝉嫣的记忆碎片依旧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闪过——比如看到石阶缝隙里一株顽强的小草,会想起京都大学老图书馆窗台上的盆栽;比如听到景元哼的小曲某个转折,会想起某个流行歌的片段——但这些碎片不再带来撕裂的痛楚,而是如同遥远的、褪色的星辰,点缀在属于饮月君浩瀚的星图之中。
回到临水的静室,丹枫推开窗。古海的涛声与的气息涌入。他望着窗外倒映着星河与龙裔雕像的粼粼水面,属于风蝉嫣的干练与属于饮月君的孤寂,在微醺的醉意中,达成了奇异的和谐。他闭上眼,呼吸着罗浮的空气。
只有在这万籁俱寂的午夜,当意识沉入梦乡的最深处,那些被白日烟火掩盖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残响”,才会如同深海潜流般悄然浮现:
镜流会梦见自己站在苍城废墟的焦土上,手里握着的不是支离剑,而是一把沉重的狙击枪,瞄准镜里却是白珩星槎撞向建木核心的火光,她想扣动扳机阻止,指尖却传来冰冷的封印触感……
应星会在锻造的梦境里,看到熔炉中翻腾的不是星纹钢,而是托尼·斯塔克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他下意识想调整反应堆输出功率,手里握着的却是一柄沉重的朱明锻锤……
景元梦见自己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后,窗外是京都的樱花雨,他拿起一份文件想签字,落笔处却自动浮现出云骑军的加密符文……
白珩的梦境最为欢快,她驾驶着星槎在纽约时代广场的霓虹灯海中穿梭,引擎的轰鸣与星槎的曲率加速完美融合,下方是蜘蛛侠在高楼间荡着秋千对她挥手……
丹枫则梦见自己站在风氏财团顶层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下方是繁华的都市夜景。他转过身,玻璃幕墙上倒映出的,却是额生龙角、墨发金瞳的饮月君。他抬手想整理领带,指尖碰到的却是冰冷的龙鳞锁甲……
梦醒时分,窗外己是罗浮的晨光。古海的涛声依旧,鳞渊境的钟声悠扬。昨夜的梦如同朝露,在初阳下悄然蒸发,不留痕迹。唯有枕畔残留的一缕醉龙涎的余香,和体内流淌的、真实不虚的不朽龙力,提醒着他们身在何处,又是何人。
白珩甩了甩头,将梦里那点引擎的幻听赶走,毛茸茸的尾巴愉快地卷住星槎“云吟”号的操作杆,浅蓝的眼眸锁定今日的航线。
镜流默默系紧腕间的封印绑带,冰蓝的眼眸望向演武场的方向,支离剑在鞘中低鸣。
应星走入工造司,熔炉的火光映亮他淡紫色的专注眼眸,锤音铿锵。
景元束好银甲,金色的眼眸扫过长乐天早市的烟火气,笑容重新挂上嘴角。
丹枫展开持明长老送来的玉简奏章,苍青的眼眸扫过古老的律法条文,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沉稳。
罗浮的烟火日常,是此刻唯一的真实与归处。云上五骁的道路,在宿命的星图下,继续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