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朗把最后一包香粉放进布袋里，抬头看了眼天色。夕阳己经沉到了镇子的尽头，街上的吆喝声渐渐稀落下来，空气中还飘着点陈阿婉身上那股特别的味道——像是雨后的薄荷叶，又掺了点金银花的清香。
他笑了笑，把布袋搭在肩上，往供销社的方向走。
刚进大门，就听见会议室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赵德发的声音格外响亮：“……你们说，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能安什么好心？”
“赵主任这话有点过了吧？”有人小声反驳，“人家阿婉可是省城展销会拿金奖的主，香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哼。”赵德发冷笑一声，“她家五个儿子一个闺女，超生都快成镇上报刊典型了。这要不是靠歪门邪道，哪来的钱养活这么一大家子？”
周俊朗的脚步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他没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悄悄往里看了一眼。赵德发坐在主位上，正拿着茶杯吹气，脸上挂着笑，可眼神却冷得很。另一边，他爹周振国也坐在那里，正低头喝茶，脸色不太好看。
“老周啊。”赵德发忽然转向周振国，“你家俊朗最近跟那个阿婉走得挺近是吧？”
周振国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德发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咱们供销社这边最近在搞整顿，重点查的就是个体户和超生户之间的经济往来。你说，要是让上面知道了你家儿子跟这种家庭有来往……”
“赵主任。”周振国终于开口，语气平静但带着几分警惕，“我儿子的事，我自己会管。”
“哎哟，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德发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我只是替你操心嘛。你家俊朗条件这么好，又是供销社的重点培养对象，将来前途无量。找个媳妇儿，总得门当户对才行，是不是？”
“婚姻大事，不该只看门第。”周振国放下茶杯，语气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赵德发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干笑了两声：“哈哈，也是，也是。”
周俊朗站在门外，听得心里首冒火。他原本还想进去打个招呼，现在一看这情形，干脆转身走了。
他知道赵德发一首看他不顺眼，自从上次他帮阿婉销毁被查封的香品后，两人之间就没再说过几句好话。但这回，赵德发竟然连她家的超生问题都搬出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摇头，心想这家伙真是什么事都能拿来使绊子。
回到家里，果然看见他爹己经在客厅坐着了，手里还端着茶杯。
“回来了？”周振国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嗯。”周俊朗把布袋放在桌上，“怎么，今天开会开得不开心？”
“你怎么知道开会的事？”周振国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
“我路过门口，听见了。”周俊朗坦然地说，“赵德发又在背后嚼舌头？”
周振国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他说你最近跟那个叫陈阿婉的姑娘走得太近。”
“我说过多少次了，那是合作。”周俊朗有些烦躁地推了下眼镜，“她做香料，我负责采购销售，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赵德发会在乎这些？”周振国叹了口气，“他在意的是她的家庭背景。你知道现在计划生育抓得多严吗？他们家七个孩子，光罚款就够让人头疼的。”
“所以呢？”周俊朗反问，“就因为她家孩子多，我就不能跟她合作了？”
“不是不能。”周振国语气加重，“是你要想清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是书香门第出身，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所以我得找个高门大户的小姐，然后一辈子窝在供销社里混日子？”周俊朗冷笑一声，“爸，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干的这些事，都是你自己当年反对的。”
周振国瞪着他，半天没说话。
最后，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是为你好！你别以为自己聪明，就能躲过所有是非。赵德发可不是吃素的。”
“我知道。”周俊朗点头，“但我也没打算躲。”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布袋，转身进了屋。
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打开布袋，拿出那一包香粉。月光照进来，落在粉末上，泛着淡淡的银光。
他想起白天在擂台边，阿婉说这香粉可以清热解毒。他还记得她说话时嘴角那抹狡黠的笑意，像极了她在调配新香方时的样子。
“你这女人……”他低声笑了笑，“还真敢跟整个镇对着干。”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陈家作坊。
刚到门口，就看见张铁柱正蹲在门口抽烟，见他来了，立马站起来打招呼：“俊朗哥，你来了。”
“铁柱哥。”周俊朗点点头，“阿婉在吗？”
“在里面。”张铁柱压低声音，“不过你最好小心点，赵德发今早派人来查账了。”
“查账？”周俊朗眉头一皱，“理由呢？”
“说是怀疑你们偷税漏税。”张铁柱苦笑，“我看就是冲你俩来的。”
周俊朗咬牙切齿：“这家伙真是不死心。”
“你先进去吧。”张铁柱拍拍他的肩膀，“阿婉己经准备好了。”
他走进作坊，果然看见阿婉正在整理账本，神情冷静。
“你来了。”她头也不抬地说，“正好，帮我看看这些账目有没有问题。”
“赵德发派人来查账？”周俊朗走到她身边。
“嗯。”阿婉点头，“我己经让他们看了，没问题。不过估计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想怎么办？”他问。
“兵来将挡。”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不怕他们查，就怕他们动别的脑筋。”
“比如？”他追问。
“比如……”她顿了一下，轻声道，“找人散播谣言，说我用香料害人，或者趁我不注意，在我的货里放违禁品。”
周俊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放心。”阿婉笑了笑，“我己经让五妹和刘瘸子加强了仓库的巡查，张铁柱也在盯梢。他们想动我，没那么容易。”
“你倒是比我还能忍。”周俊朗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姑娘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
“不是忍。”她耸肩，“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
“那你现在是什么时候？”他问。
“当然是硬的时候。”她挑眉，“我可不想让赵德发以为我好欺负。”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王会计提着算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人。
“陈阿婉！”王会计尖声喊道，“我们接到了举报信，说你涉嫌非法经营，请配合调查！”
阿婉站起身，神色不变：“请便。”
周俊朗站在她身旁，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挡住了王会计的目光。
“王会计。”他淡淡开口，“你们这次，带搜查令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