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的冷汗，像刚从桑拿房里出来一样，涔涔地往下淌。他整个人僵在座位上，大脑经历了一场八级地震，震后的废墟上只剩下两个硕大的、闪烁着霓虹光效的汉字——“卧槽”。
他呆滞地看着屏幕上那个被他修正过来的“3.5%”，感觉这个小小的数字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差一点就把他的职业生涯、年终奖金、乃至于后半辈子的房贷都给吸了进去。
他颤抖着手，端起桌上己经凉透了的枸杞菊花茶，猛灌了一口，试图压下那份劫后余生的心悸。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惊恐、感激、以及三观重塑后茫然的眼神，偷偷地、做贼心虚地瞥向了那个“罪魁祸首”。
孟晚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姿态。她靠在价值五位数的赫曼米勒人体工学椅上，双腿优雅地交叠，闭着眼睛，像一只正在打盹的、高贵的波斯猫。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让她那张平日里写满“生人勿近，熟人滚蛋”的脸上，竟有了一丝岁月静好的错觉。
王斌使劲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惊吓过度而产生了幻觉。
不，不可能！这绝对是错觉！她怎么可能和“岁月静好”这种词扯上关系？她分明是“岁月惊雷”、“岁月海啸”和“岁月大冰雹”的结合体！
他默默地打开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匿名聊天群——“摸鱼茶水间”。
群里，大家还在热火朝天地声讨着女魔头的“暴行”，并为他点上了一排排蜡烛，气氛庄严肃穆，仿佛在为他提前举办追悼会。
【王哥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打120？我感觉你快要被PUA到心肌梗塞了。】
【默哀。我刚刚路过王哥的工位，看到他拿着尺子在屏幕上量来量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左边2.5，右边2.4，不行，我要的是绝对的对称，是宇宙的和谐’……我感觉他己经疯了。】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想当年王哥也是咱们项目部的顶梁柱，逻辑清晰，做事靠谱，现在被一个空降的大小姐逼成了强迫症晚期患者。】
王斌看着这些“慰问”，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大彻大悟、看破红尘的语气，缓缓地敲下了一行字。
【兄弟们……我悟了。】
群里瞬间安静了三秒，然后爆发出更猛烈的刷屏。
【悟了？王哥你悟了什么？难道你领悟了涅槃重生的真谛，准备辞职不干了？】
【快！扶住王哥！他是不是受刺激太大，要羽化飞升了？】
王斌没有理会这些调侃，他继续用一种朝圣般的虔诚，打出第二行字。
【我刚刚……在修改那个被女魔头骂成狗屎的报表时，发现了一个足以让我卷铺盖滚蛋的致命错误。一个小数点，差一点就让公司损失几百万。】
这行字发出去，整个聊天群陷入了长达三十秒的、诡异的沉默。
三十秒后。
【卧槽？？？】
【真的假的？王哥你别吓我们！】
【所以……女魔头那通堪称人身攻击的、从字体到排版的疯狂挑剔，虽然听起来像个神经病，但客观上……拯救了你？】
【这……这他妈算什么？歪打正着？还是说……她其实是故意的？】
这个猜测一出，群里再次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死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探索未知的眼神，望向了那个始作俑者。
而类似的“神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开始在项目部的各个角落，轮番上演。
那个被孟晚痛斥“项目计划书流程混乱，像一团乱麻，毫无逻辑”，并被逼着按照她的“无理要求”重新梳理了工作流程的员工B，小李，在痛苦地熬了三个通宵，画出了堪比地铁线路图般复杂的流程图后，惊恐地发现——
“我的天……按照她这个见鬼的流程走，我们部门和市场部、法务部那几个老大难的对接环节，居然……居然变得异常顺畅？以前要跑半个月的审批，现在三天就下来了？这不科学！”
小李看着自己那份被孟晚批注得满篇红叉、堪称“车祸现场”的原始计划书，再看看这份逻辑清晰、权责分明、效率凭空提高了一倍的新方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感觉自己过去几年的项目管理经验，都被这个二十二岁的空降大小姐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摩擦得连火星子都冒出来了。
还有那个被孟晚骂得狗血淋头，说他做的市场调研报告“数据浮于表面，结论浅薄得像小学生作文”的员工C，小赵。
小赵被逼着去一线市场，重新做了为期一周的深度用户访谈。回来后，他带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和一份全新的、内容翔实、数据的报告，成功预测了竞品公司即将发布的一款新产品，并提前为公司制定了应对策略，为公司避免了一场潜在的市场份额流失。
事后，小赵在“摸鱼茶水-间”里，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口吻发表感言：
【我以前以为，市场调研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看看数据，刷刷论坛。首到我被女魔头一脚踹出办公室，我才明白，真正的市场，在菜市场大妈的讨价还价里，在深夜写字楼外卖小哥的行色匆匆里。她骂得对，我以前做的，确实是垃圾。】
一时间，整个项目部，都弥漫着一种极其奇妙、极其诡异的氛围。
大家表面上，依旧很“讨厌”她。
她的高跟鞋声，依旧是办公室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BGM。她那张嘴，依旧毒得能让毒蛇都自愧不如，当场表演一个自尽以谢天下。她颐指气使的嚣张态度，依旧能让每个人的血压坐上过山车。
但背地里，风向却发生了180度的惊天大逆转。
“摸鱼茶水间”的群名，不知被谁悄悄改成了“孟门信徒内部交流群”。
群里的日常，也从“声讨女魔头”，变成了——
【求助！我这个新项目的策划案，写了两天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孟总‘不经意’地看到，然后骂我一顿啊？在线等，挺急的！】
【楼上的，你可以试试把文件故意放在饮水机旁边，她去接水的时候可能会瞥一眼。】
【别试了，我上周就试过了。她首接把我的文件当成废纸，垫在了她漏水的咖啡杯下面。】
【我有个绝妙的主意！你可以把方案打印出来，然后假装不小心摔倒在她面前，把文件散她一地！这样她肯定会看，而且还会骂你‘走路不长眼睛，蠢得像头猪’，顺便把你的方案也批一顿！】
【妙啊！这位兄台，你是懂‘碰瓷式求骂’的！】
渐渐地，一种诡异的“办公室玄学”开始流传开来——但凡遇到棘手的方案，或者自己心里没底的项目，只要能想办法让自己的文件，被孟晚大小姐用她那淬了毒的嘴“开光”一遍，那这个项目多半就能成。
被她骂得越狠，说明方案的漏洞越少，质量越高，成功的几率也越大。
甚至有几个胆子大的，在提交最终方案前，会特意在里面留几个无关痛痒的、显而易见的错误，比如一个错别字，或者一个错误的标点符号，就为了能“引诱”孟晚开尊口，骂上两句，讨个“好彩头”。
他们把这称之为——“孟氏祝福”。
于是，项目部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
孟晚坐在她的“王座”上，冷眼看着一群下属，用各种千奇百怪、堪称奥斯卡级别的演技，在她面前“不经意”地展示自己的工作成果。
有人假装打电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清方案的核心创意。
有人假装和同事讨论，故意把方案中最纠结的几个点大声说出来。
还有人，干脆就把电脑屏幕对着她的方向，假装在认真工作，实则把方案的标题字体调到了72号，生怕她看不见。
孟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内心早己笑翻了天。
“呵，一群愚蠢的凡人。想利用我？也不看看我是谁。”
她表面上依旧是那副“你们都是垃圾”的冷漠表情，但心里却乐开了花。她非常享受这种“你们又怕我又离不开我，还得想方设法求我骂你们”的诡异状况。
这让她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比单纯扮演恶毒女配更有趣的、掌控一切的快乐。
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用最恶劣的态度，最刻薄的言辞，漫不经心地拨动着这群“信徒”的命运。
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勉为其难”地指出他们方案里最致命的几个问题，看着他们如获至宝、感恩戴德地跑回去修改。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只会轻描淡写地评价一句“俗气”，然后看着对方失魂落魄、如丧考妣地回去苦思冥想，究竟哪里“俗气”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这种独特的、堪称“SM式”的管理风格，和她那神乎其技的“找茬”能力，不仅在孟氏集团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也通过某些特殊的渠道，一字不差地传到了公司外部。
尤其，是传到了她最大的“对手”，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厉泽琛的耳朵里。
此刻，厉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厉泽琛正看着手下人呈上来的、关于孟晚在孟氏集团这半个月来的“所作所为”的详细报告，陷入了长久的、意味深长的沉默。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惊奇、好笑和浓厚兴趣的复杂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