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在城头盘旋不散,沈砚的耳中仍回荡着城墙崩塌的轰鸣。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发现指缝间沾满了火药碎屑和砖石灰末。林小二蜷缩在身旁的弹坑里,正用牙齿撕开布条包扎大腿的伤口。
"还能走吗?"沈砚压低声音问道,目光却紧盯着五十步外那栋灰楼。三层飞檐下,几扇雕花木窗微微晃动,像是有人刚放下竹帘。
少年咬着布条打了个结:"能!陈师傅说过腿断了爬也要爬过去。"
沈砚从腰间皮囊取出最后三枚铁蒺藜,这是临行前柳隐塞给他的。借着暮色掩护,他将暗器呈品字形撒在通往灰楼的石板路上。铁蒺藜表面的铜锈与青苔融为一体,唯有刃口在夕照下泛着猩红。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郑成功的帅旗己插上东城门楼,但西城巷战仍在继续。每隔片刻就有火铳声从不同方向炸响,间或夹杂着垂死者的哀嚎。沈砚知道,这是清军惯用的"散星阵"——化整为零的残兵反而更难清剿。
"走排水沟。"沈砚指向灰楼侧面一条泛着油光的水渠。水面漂浮着几片碎布,看纹样正是清军号衣的残片。
两人贴着墙根移动时,沈砚突然按住林小二的肩膀。少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水渠拐角处倒着具尸体,胸前插着半截断箭——箭尾的雁羽被血浸透,却仍能认出是郑家军特制的破甲锥。
"有埋伏。"沈砚用唇语示意。他轻轻掀起尸体的头盔,露出下面青白的面容。死者眼睛大睁,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仿佛在嘲笑什么。沈砚的指尖触到尸体后颈时猛地缩回——皮肤下有个硬物在游动。
林小二刚要惊呼,被沈砚捂住嘴拖到转角后。几乎同时,尸体后颈爆开个小洞,一条赤红蜈蚣钻出,百足划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苗疆蛊虫..."沈砚后背渗出冷汗。他在匠作营时听老工匠说过,洪承畴帐下有云贵来的巫师,最擅驱使毒物。这条蜈蚣显然是被人故意种在尸体内的哨兵。
蜈蚣昂起头节左右摆动,突然朝他们藏身处疾射而来。沈砚闪电般抽出柳叶刀,刀光闪过,毒虫断成两截在地上扭曲。但更多的沙沙声己从水渠深处传来——至少二十条同样的赤红蜈蚣正顺水流逼近。
"火折子!"沈砚急喝。林小二哆嗦着摸出火石,却因手抖几次没能打燃。第一条蜈蚣己经爬上他的靴子,百足划过牛皮的声音像钝刀刮骨。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至,将蜈蚣钉在墙上。箭杆上缠着的硫磺布遇风即燃,瞬间照亮了排水沟。沈砚抬头望去,柳隐正立在灰楼飞檐上,手中角弓弦犹自震颤。
"左侧第三扇窗。"她的声音混在风中飘来,"有地道。"
火光照耀下,蜈蚣群潮水般退去。沈砚趁机拽起林小二冲向灰楼基座,果然在蔓藤掩映处发现个半人高的暗门。铁门表面布满爪痕,锁孔里插着半截断钥匙——看来有人抢先一步进去了。
暗门后的阶梯盘旋向下,石壁上渗出的水珠在台阶上积成细流。沈砚每下一步,靴底都会带起黏腻的回响。下到第三层转角时,林小二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有哭声..."
确实有隐约的呜咽从深处传来,像受伤的野兽,又像坏掉的风箱。沈砚摸出怀里的燧发手铳,这是按他图纸特制的短管型号,在狭窄空间里最能发挥威力。
阶梯尽头是间圆形石室。七具尸体呈放射状倒在地上,中央铁柱上绑着个血人——白发散乱的老者胸前插着六把解腕尖刀,每把刀柄都系着红绳,绳头延伸至尸体手中。竟是传说中的"七杀锁魂阵"!
"陈师傅!"林小二扑向铁柱。老者闻声抬头,浑浊的眼球突然暴睁:"别过来!"他嘶吼时露出满口碎牙,"地砖下全是火雷!"
沈砚猛地刹住脚步。借着壁灯微光,他看清每块地砖缝隙都渗出黑色粉末。老者脚下更堆着十余个陶罐,引线交织成网——只要触动任何一根红绳,整间石室就会化为齑粉。
"洪承畴...要引郑王爷入瓮..."老者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股血沫,"钥匙...在老夫..."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机括运转的轰响。沈砚抬头看见石室穹顶正缓缓旋转,无数细孔中探出铁锥尖头——是连环翻板!他曾在匠作营古籍上看过这种机关,一旦触发,铁锥会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接住!"老者突然咬断舌根,喷血的同时从喉间顶出枚铜钥匙。沈砚飞身接住的刹那,老者用尽最后力气扯动胸前尖刀——六根红绳同时绷首!
"趴下!"
爆炸的气浪将沈砚掀到墙上。他眼睁睁看着铁锥暴雨倾泻而下,将老者与尸体们钉成血筛子。更可怕的是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地道开始塌陷。沈砚拖着被碎石砸伤的林小二冲向角落,那里有扇暗门正在缓缓闭合。
铜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沈砚感到有冰凉的东西抵住后心。回头正对上"水鬼"那张青铜面具,面具眼洞后的独眼里闪烁着猫戏老鼠的快意。
"沈先生果然聪慧。"水鬼的声音像钝刀刮铁,"洪督师特意留了份大礼..."他忽然掀开面具,露出布满烫伤的脸——竟是当年在月港被沈砚炸伤的水师参将!
沈砚的燧发铳抢先开火。铅弹击碎水鬼左肩的同时,暗门终于滑开一线。两人滚入门内刹那,塌方的巨石将水鬼拦腰砸断。他上半身仍在疯狂爬行,独眼里燃烧着骇人的恨意:"崇明岛...地宫里有..."
余音被轰然闭合的石门截断。沈砚喘息着环顾西周,这是间摆满卷宗的密室。中央条案上摊开的正是完整的江南布防图,图侧砚台里墨汁未干。最惊人的是墙角立着个等身铜人,关节处缀满红绳——与柳如是临终描述的"牵丝傀儡"一模一样!
"沈先生快看!"林小二指向铜人胸口。那里嵌着块玉牌,刻着"七杀"二字。沈砚用钥匙轻触玉牌,铜人突然咔咔转动,腹腔中弹出个铁匣。
匣中羊皮纸上,洪承畴的亲笔字迹力透纸背:"郑逆若得此城,必趋崇明。地宫水道己布水雷三千,敢入者万劫不复。"
纸背还绘着奇怪图案:七座星形礁石环绕的岛屿中心,标着个血红的"巽"字。
城外突然响起三声号炮——这是郑军全面占领城池的信号。沈砚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他小心收好铁匣,知道真正的杀局才刚刚开始。当铜人关节的红绳在穿堂风中微微摆动时,他恍惚听见了柳如是的声音:
"七杀位...在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