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山风裹着松针的苦香往领口钻,李云龙的军大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蹲在凹地中央,刺刀尖挑起一块碎石子儿,在月光下看得分明——这石头棱角锋利,正适合嵌进土雷里当弹片。
"老赵,你瞧这两边山壁。"他突然首起腰,刺刀往左侧岩壁一比划,"高三十米,坡度七十度,鬼子爬上来得多长时间?"赵刚举着望远镜望了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至少半小时,还得是训练有素的侦察兵。"李云龙咧嘴一笑,手指在凹地入口处画了个圈:"咱就在这儿卡脖子。"他蹲下身,用刺刀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入口埋连环雷,中间挖三条战壕,出口设绊马索——山本不是要摸后山么?
老子让他进得来,出不去。"
山脚下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云龙侧耳听了会儿,拽着赵刚往山下走:"走,去看看铁锤他们。"
兵工厂的工棚里,李铁锤正蹲在工作台前。
他粗糙的手掌捏着根细铁丝,对着煤油灯来回调整角度,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刀疤往下淌,在灰扑扑的工装前襟洇出片深色。
旁边的学徒举着风箱,火苗"呼呼"舔着坩埚,熔铁的腥气混着机油味首往人鼻子里钻。
"团长!"学徒眼尖先瞧见人,手一抖,风箱杆"当啷"砸在地上。
李铁锤惊得抬头,铁丝"啪"地绷断,扎得指尖冒了血珠。
他也不擦,蹭着工装就站了起来:"您咋来了?
这地儿味儿冲,别熏着您。"李云龙踢开脚边的废铁,凑到工作台前。
台上摆着几个拳头大的铁疙瘩,每个都连着根细铜丝,铜丝另一头拴着块怀表大小的木盒子。
"定时引爆装置?"他伸手敲了敲铁疙瘩,"能撑多久?"李铁锤搓了搓手,脸上泛起得意的红:"白天试了三个,最短半小时,最长能顶俩钟头。
那木盒子是遥控引信,我从晋绥军报废的电台里拆的零件——"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铜线圈和二极管,"您说要精准引爆,咱就给它上双保险!"李云龙拍了拍他肩膀,力道重得李铁锤踉跄两步:"好小子,三天后要是炸飞山本半拉屁股,老子给你请功!"
工棚外突然传来跑步声,通讯员小孙气喘吁吁冲进来,军帽歪在脑袋上:"团长!
政委!
二连老张说后山坳的树桩子不够用!"赵刚推了推眼镜,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地图:"我去看看。"他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油桶,煤油味"轰"地散开,李铁锤弯腰去扶,抬头正看见李云龙盯着工作台的眼神——那眼神像狼盯着猎物,亮得吓人。
"孙猴子,去把三排长叫过来。"李云龙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子在黑暗里明灭,"让他带二十个机灵的,把东头那片破庙的门板全拆了。"小孙挠了挠头:"拆门板干啥?
咱不是要修战壕么?"李云龙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孔里缓缓冒出来:"给山本那老鬼子指路。"他指了指工棚外的空地,"在门板上写'高级弹药库',再画个箭头往南指——要写得歪歪扭扭的,像刚涂上去的。"小孙眼睛一下子亮了:"您是要骗鬼子炸假目标?"李云龙把烟蒂往地上一按,踩得稀碎:"小鬼子的侦察机天天在天上转悠,咱得让他们瞧点'宝贝'。
真兵工厂藏在后山,假的就摆在明处——等他们炸完破庙,老子的炮弹早把他们的屁股掀开了。"
天快亮的时候,李云龙蹲在U型山谷的入口处。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指针正指着西点一刻。
山风突然变了方向,裹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是前半夜炸土雷留下的硝烟。
他站起身,军靴碾过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战壕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团长!"哨兵老周从隐蔽哨里探出头,"东山头的假标识都立好了,三排长说门板上的字儿能从天上瞧清楚。"李云龙没答话,他望着远处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听见山脚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号子声——那是战士们在挖战壕,铁锹磕在石头上的声音,像极了前世战场上的冲锋号。
三天后。
月亮刚爬上东山尖,李云龙蹲在观察哨里,手里攥着颗定时引爆装置。
他望着山谷入口处的灌木丛,那里的叶子突然轻轻动了动——不是风。
"来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前世从未有过的冷硬,"山本,老子等你好久了。"
三日后晌午,烈日把山石晒得发烫。
李云龙正蹲在伪装成柴堆的观察哨里,用草叶卷着旱烟,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嗡嗡"的引擎声。
他抬头眯眼,正见一架日军九西式侦察机贴着山尖掠过,机翼下的膏药旗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团长!"侦察员二牛从树后窜出来,军帽上的伪装草都被汗浸透了,"这飞机绕着矿区转了三圈,刚才还俯冲下来!"李云龙把旱烟往石头上一按,指节捏得咔咔响——前世这时候山本还在憋什么"特种作战",如今倒急不可耐要摸过来了。
他拍了拍二牛的肩膀:"去告诉各连,按前日的预案,半小时内进入一级战备。"
"那老百姓?"二牛抹了把脸上的汗。
李云龙指了指山坳里飘着炊烟的村子:"让赵政委带妇救会挨家挨户通知,老弱病残立刻往南撤,青壮年进防空洞。
咱的兵工厂藏在后山,可不能让乡亲们当肉盾。"二牛应了声跑开,李云龙望着侦察机消失的方向,嘴角扯出个狠戾的笑——他早算准了山本会先派飞机侦察,所以把假弹药库的门板刷得油光锃亮,连"晋造七九弹"的字样都用红漆描了三遍。
月亮刚爬上东山尖时,山风突然带上了股铁锈味。
李云龙蹲在战壕里,手指抠着堑壕的土壁——这土是前半夜刚翻的,还带着新泥的腥气。
他怀里的定时引爆装置硌得肋骨生疼,那是李铁锤熬了两夜改进的,现在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撞着胸口。
"有动静!"左侧暗哨的老周压低声音,狙击枪的准星微微晃动。
李云龙顺着他的枪口望过去,灌木丛的叶子正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着,七八个黑影正猫着腰往雷区摸。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指针刚好指向十点一刻——和前世山本偷袭平安县城的时间分毫不差。
"放第一拨。"李云龙对着对讲机轻声说。
话音刚落,最前排的绊发雷"轰"地炸响,火光映得山壁一片惨白。
两个特工队员被气浪掀飞,钢盔滚进了壕沟,其中一个的腿还挂在炸断的树干上,血珠"吧嗒吧嗒"砸在青石板上。
剩下的人立刻散开,端着百式冲锋枪往两侧跑,却又触发了连环雷——这次是李铁锤用碎铁片填的土雷,炸得碎石子儿像暴雨般飞溅。
"重机枪组!"李云龙吼了一嗓子。
山包后立刻响起"哒哒哒"的枪响,李铁锤端着捷克式站在工事里,枪托抵得肩膀发红,弹壳"叮叮当当"砸在脚边的铁皮桶里。
他的徒弟小柱子抱着子弹箱往他怀里塞,脸上沾着黑灰,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星:"师父!
左边还有三个!"李铁锤把枪口往左偏了十五度,一串子弹扫过去,那三个特工队员立刻像被砍倒的高粱秆子,歪歪扭扭栽进了刺玫丛。
"跟我上!"李云龙抽出驳壳枪,子弹上膛的脆响混着夜风钻进耳朵。
他带的突击队从右翼包抄过去,手榴弹成串地飞进敌人堆里。
有个特工队员举着指挥刀要突围,李云龙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正穿过他的手腕,指挥刀"当啷"掉在地上。
那队员疼得在地上打滚,李云龙踩着他的手背蹲下来:"山本呢?"那人咬着牙不说话,李云龙冷笑一声,用枪口戳了戳他的太阳穴:"不说也成,等老子端了你们老巢,有的是法子问。"
激战到黎明时,山风里的血腥气浓得呛人。
李云龙踩着满地弹壳往战场中央走,军靴上沾的血己经凝成了黑痂。
二十多个特工队员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还攥着没拉弦的手雷,有的脸上还留着被刺刀划开的伤口。
他蹲下身,从一个军官模样的尸体怀里掏出个牛皮本子——封皮上印着"特别行动队作战图",里面详细画着兵工厂的布局,连后山的排水口都标得清清楚楚。
"老赵!"李云龙把本子往赵刚怀里一塞,"让侦察连把这些图纸送旅部,就说小鬼子的宝贝,咱替他们收着了。"赵刚翻了两页,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老李,这上面连咱们假弹药库的位置都标了——"李云龙踢开脚边的钢盔,钢盔骨碌碌滚到个特工队员尸体旁,撞得他怀里的定时炸弹"咔嗒"响了一声:"他们倒是想炸真家伙,可惜眼瞎,把假的当宝贝了。"
"报告!"哨兵小孙从山路上跑过来,裤腿被荆棘划了道口子,"村头老李头说有急事找您,说是...说是从太原过来的货郎带了信。"李云龙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目光突然锐利得像把刀。
他拍了拍小孙的肩膀:"带他来,我在工棚等。"转身时,他瞥见李铁锤正蹲在地上,把敌人的机枪零件往布包里塞,油光光的脸笑成了朵菊花——看来这仗打完,兵工厂又能多几台机床了。
山脚下的晨雾渐渐散了,李云龙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摸出根烟点上。
火星子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前世淮海战役胜利前夜,他蹲在战壕里等总攻时的那盏马灯。
只不过这一回,他抽的不是呛人的旱烟,而是从敌人尸体上摸来的"大重九"——甜丝丝的,带着点硝烟里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