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把电报往赵刚手里一递，指节捏得发白。
前世在苍云岭，二营被日军重机枪压在坡下，王根生抱着炸药包往上冲时后心冒血的画面突然撞进脑子——那挺九二式要是当时在他手里，哪能让小鬼子嚣张？
“老赵，”他喉结滚动两下，手指重重戳向东南方，“片冈这老小子来得正好。平安镇外那两个山包，你记不记得？左边能卡日军必经的山谷，右边能罩住半里地的开阔地。”
赵刚低头扫过电报，镜片后的目光突然亮起来。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油布包里的子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你是说把九二式架在那俩山包上？交叉火力？”
“聪明！”李云龙一拍大腿，转身冲林黑子吼，“把卡车油加满！机枪连的王喜奎呢？让他带三个最精的射手，现在就跟老子去看阵地！”
林黑子应了声，跑出去时军靴踩得碎石乱飞。
魏和尚攥着刀柄跟上来，刀鞘上的松本血渍还没干，在风里散着淡淡的铁锈味。
三个人踩着荒草往山包上爬时，李云龙的布鞋被露水浸透了。
他扒开一丛酸枣枝，视野豁然开朗——山谷像条张开的蛇，正对着平安镇的石墙。
右边山包比左边高半头，刚好能把左边的死角补全。
“看到那棵歪脖子树没？”他指着左边山包顶，冲王喜奎勾了勾手指，“机枪架在树后，枪口往下压十五度。小鬼子要是从谷口冲，第一波就得吃子弹。右边那挺更狠，等左边打起来，你们专扫想往沟里躲的——”他突然蹲下来，用刺刀在地上画弹道，“记住，九二式后坐力大，打三发就得松松扳机，让枪管凉会儿。子弹金贵，别跟打歪把子似的瞎突突。”
王喜奎抹了把汗，枪管在他怀里沉得像块铁：“团长，咱头回摸这宝贝，要是打偏了……”
“打偏了老子抽你！”李云龙咧嘴笑，伸手帮他调整枪托抵肩的位置，“可要是把小鬼子的冲锋号给打哑了——”他从兜里摸出块硬糖，“老子把炊事班最后半块猪肉分给你下酒！”
山脚下突然传来马蹄声。
魏和尚猛地转身，刀柄在掌心攥出个汗印。
李云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队灰军装正顺着山路往上爬，带头的骑黑马，帽徽在太阳下闪着银光——是楚云飞的358团。
“李团长好兴致！”楚云飞离着十步就翻身下马，皮靴碾得草叶沙沙响。
他盯着王喜奎怀里的九二式，眉毛挑得老高，“兄弟我在大孤山蹲了半个月，连挺歪把子都没捞着。你倒好，一出手就是九二式？莫不是把太原城的军火库端了？”
李云龙把军帽往头上一扣，笑得像偷了鸡的狐狸：“楚团长这话说的，咱独立团向来凭本事吃饭。前儿个在蛤蟆岭截了辆日军运输队，人家非把这两挺机枪当见面礼送咱——”他拍了拍枪身，“您要是眼馋，下回有机会咱一块儿截？”
楚云飞伸手摸了摸散热片，指尖沾了点机油，在军装下摆蹭了蹭：“倒不是眼馋。就是好奇——”他突然凑近李云龙，压低声音，“你们八路军不是向来缺枪少弹？怎么突然就……”
“怎么突然就鸟枪换炮了？”李云龙哈哈大笑着拍他后背，“楚团长忘了？咱们打的是持久战。小鬼子送来的东西，咱得接着；老百姓支的招儿，咱得用着。等打完这仗，我让老钱给你看看咱修械所的宝贝——”他话头突然顿住，眯眼望向山谷口。
山风卷着尘土扑过来，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魏和尚把刀拔了半寸，寒光在裤腿上一闪。
李云龙摸出望远镜，镜筒里的画面渐渐清晰——日军的膏药旗正从谷口冒头，钢盔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
“来得倒快。”他把望远镜递给楚云飞，转身冲王喜奎吼，“左边山包注意！右边山包准备！等鬼子进了三百米再打——”他突然停住，扭头对楚云飞笑，“楚团长，借个地方观阵？等会儿您可得看仔细了，这九二式撕起鬼子来，比咱和尚的刀还利索。”
楚云飞接过望远镜，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
山谷里的日军越来越近，排头兵的刺刀尖己经闪着冷光。
他转头看向李云龙，正撞见对方眼里烧着的火——那是他在忻口战役里见过的，打红了眼的狼才有的光。
山风突然变了方向，卷来若有若无的马粪味。
王喜奎把脸颊贴上枪托，准星里的日军钢盔越来越大。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听见李云龙的声音从山包下飘上来：“打——”
山谷里的鸟群突然惊飞。
九二式重机枪的轰鸣撕裂山风时，李云龙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前世王根生倒在日军重机枪下的画面还没褪尽，眼前的弹链己像火舌般舔过谷口——三发短点射刚过，最前面的日军小队长就被掀翻在地，钢盔滚进路边的蒿草里。
"好！"魏和尚的刀柄撞在腰间，刀鞘上的松本血渍被震得微微发颤。
他盯着左边山包吐着火舌的机枪口，喉结上下滚动，"比老子砍人还利索！"
楚云飞的望远镜"当啷"掉在地上。
他看着谷口的日军像被割倒的麦子，前一排刚栽倒，后一排就被弹雨掀翻，连滚带爬往沟里钻的鬼子，又被右边山包的机枪扫成筛子。
有个鬼子抱着掷弹筒刚要架，子弹首接贯穿他的手腕，金属筒"哐"地砸在他脚背上，疼得他在地上打滚时，又中了两枪。
"这......这是九二式？"楚云飞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军装第二颗铜扣。
他在忻口见过日军重机枪扫步兵，可那是鬼子打咱们，哪见过咱们用这东西反着扫？
他蹲下身捡起望远镜，镜筒里有个鬼子军官举着军刀狂吼，子弹擦着他的耳朵掀飞半拉帽檐，军官踉跄两步，突然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软在地上——不是中弹，是吓瘫了。
李云龙眯眼盯着战场，嘴角慢慢咧开。
前世打苍云岭时，他举着驳壳枪在前沿喊"冲啊"，可战士们冲不过半里地就被压成一片。
现在他不用喊，两挺九二式替他喊了——弹壳叮叮当当落进铁盒，在山包上敲出喜庆的响。
"停火！"他突然抬手。
王喜奎的手指刚要扣下第西发，听见命令猛地松了扳机，枪管"滋"地冒起青烟。
山谷里霎时静得可怕，只剩鬼子的呻吟声像漏风的破笛。
"老赵，"李云龙转身冲赵刚笑，后颈的汗顺着领口往下淌，"你说咱这枪，比小鬼子的差不？"
赵刚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
他望着满地的日军钢盔和断枪，喉结动了动："不差，还更狠。"他伸手碰了碰李云龙腰间的子弹袋，"刚才我数了，左边那挺打了八十七发，右边那挺九十三发——王喜奎那小子记着你说的三发一松，枪管都没红透。"
"团长！"林黑子从山包下跑上来，军衣前襟沾着血，"二营己经冲下去抓俘虏了！
有个鬼子小队长抱着机枪不撒手，被柱子一刺刀捅穿了手掌！"
楚云飞突然往前跨了一步，皮靴踩碎半块弹壳。"李团长，"他声音发哑，"我358团在大孤山跟鬼子耗了半年，每次冲锋都得拿人命填。
你们......"他指了指山包上的九二式，"怎么做到的？"
李云龙拍了拍他肩膀，笑得像刚喝了二锅头："楚团长想听真话？"他压低声音，"前儿个我派侦察连蹲了三天三夜，摸清楚鬼子从太原往临汾运军火的路线。
他们以为走山路安全，可咱晋西北的山，哪座不是咱的地盘？"他从兜里摸出根烟卷，叼在嘴上没点，"那车刚进蛤蟆岭，咱就把司机和押车的全收拾了。
车上除了两挺九二式，还有三百发机枪弹——"他突然顿住，眯眼笑，"您猜怎么着？
那押车的小队长，怀里还揣着张地图，标着他们在大同的临时军火库位置。"
楚云飞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猛地抓住李云龙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李云龙！
你是不是藏着什么宝贝没往外掏？
我拿三十箱手榴弹换你半张地图成不成？"
李云龙反手拍开他的手，笑得前仰后合："楚团长，这东西能随便换么？
万一走漏风声，鬼子改了路线，下回咱上哪儿找宝贝去？"他突然收敛笑意，盯着楚云飞的眼睛，"不过咱可以合作——下回截军火，我带独立团打前锋，你带358团堵后路。
缴获的东西，咱二一添作五。"
楚云飞盯着他看了足有半分钟，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好！
就这么说定了。"他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我从太原城捎来的酱牛肉，给你和弟兄们打牙祭。
下回要是再截着好东西，可别忘了叫我。"
山脚下突然传来马蹄声。
通讯员小孙骑着快马冲上来，军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团长！
政委！
县大队的张队长带着百八十号人在村外等着，说要投奔咱独立团！
还有区小队的刘柱子，扛着三杆汉阳造非说要见您！"
赵刚推了推眼镜，望着山脚下攒动的人头，轻声道："以前咱们上门动员，老百姓说'枪炮都在鬼子手里，咱拿什么打'。
现在......"他转头看向李云龙，目光里有热流在滚，"他们带着枪来投奔了。"
李云龙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嘴角慢慢来。
前世他带着独立团从一千多人打到上万人，靠的是拼刺刀、啃树皮。
现在他望着山包上还在发烫的九二式，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前世牺牲的王根生，想起被重机枪压在坡下的二营，想起那些连子弹都摸不着的弟兄。
"这只是个开始。"他轻声说，像是说给赵刚听，又像是说给山风听。
"报告！"
老李头佝偻着背从村外跑来，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
他喘着粗气，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俺在镇子里听卖豆腐的老周说，片冈那老鬼子把附近三个据点的兵力都调走了，说是要......要'清剿'什么......"
李云龙的笑意霎时收尽。
他接过纸条扫了两眼，抬头时眼里又烧起狼一样的光。
"老楚，"他拍了拍楚云飞的肩膀，"看来咱们的合作，得提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