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刚转过山坳,张大彪突然勒住马缰。
枣红马前蹄腾空,带得他背上的粮袋晃出"哗啦"轻响。
"团长!"侦察排长抹了把脸上的汗,右手搭在眉骨上往身后望。
晨雾里腾起的土烟像条灰龙,正顺着山路蜿蜒追来,"是骑兵!
至少三十骑!"
李云龙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前世在苍云岭突围时,就是吃了日军骑兵包抄的亏,三个连的弟兄被撵得在山沟里打转。
他猛拽缰绳,战马打了个响鼻,前腿几乎要跪进泥里。
"大彪,数马蹄声。"他扯开领口,让山风灌进胸膛。
晨雾里传来的动静渐渐清晰——不是马蹄叩击青石板的脆响,倒像是裹了布的铁蹄碾过碎石,"伪军的马掌,怕惊着老百姓。"
张大彪竖起耳朵辨了片刻,脸上的疤跟着抽了抽:"三十到西十骑,离咱们最多五里地。"
李云龙眯眼扫过两侧山梁。
左侧是片野杏林,枝桠交错难藏人;右边有条废弃的采石谷,入口窄得只能过两匹马,谷内却有半人高的碎石堆——前世打伏击时,他在这儿埋过地雷。
"和尚!"他扯着嗓子喊,突击队队长魏和尚立刻策马奔来,玄色对襟衫被山风鼓得像面旗,"带五个弟兄把粮车赶进杏林,把空麻袋铺在马背上。"又转头冲通讯兵吼:"吹号!
让后卫连把马粪往路上撒!"
魏和尚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刚夜袭时溅上的刘二虎的血),浓眉一挑:"团长是要......"
"装溃兵。"李云龙从腰间抽出驳壳枪,用枪管戳了戳采石谷方向,"大彪带三个侦察兵去谷口,把松枝往道上扔。
铁柱!"
正在往马背上捆弹药箱的赵铁柱闻声抬头,脸上还沾着地窖里的霉灰。
这个山西汉子膀大腰圆,扛着九二式重机枪跟扛根烧火棍似的。
"你带突击队一班上谷顶,把咱们从阳村地窖顺的地雷埋在谷口。"李云龙摸出怀表看了眼,指针刚过西点,"半小时内搞定,老子要让这些骑骡子的龟孙进得去,出不来。"
赵铁柱把机枪往肩头一甩,冲身后队员吼了两嗓子。
六个突击队员立刻散开,有的解下腰间的炸药包,有的从弹药箱里掏地雷——这些家伙都是李云龙从溃兵里挑的,有俩还是原晋绥军兵工厂的,埋雷的手法比鬼子工兵还利索。
"走!"李云龙拍了拍张大彪的后背,"你带俩弟兄去诱敌,记住了——跑的时候要踉跄,马缰绳松半寸,让他们觉得咱们慌了神。"
张大彪解下身上的步枪,故意让枪托在石头上磕出响:"得嘞!
咱哥几个就当回戏子。"说罢打马往前冲,另外两个侦察兵跟着,马蹄溅起的泥点甩在山壁上,像团团褐色的花。
山梁上的晨雾渐渐散了。
李云龙蹲在采石谷口的大石头后,能清晰听见追兵的吆喝声。
为首的伪军军官操着晋南口音骂骂咧咧:"奶奶的,共军跑不快!
给老子追!
谁砍了带头的,老子赏五块大洋!"
马蹄声越来越近。
李云龙盯着谷口的松枝——那是张大彪他们故意留下的"破绽"。
当第一匹黑马的前蹄踏进松枝堆时,他摸出怀里的铜哨,放在唇边轻轻一抿。
"打!"
铁柱的机枪首先嘶吼起来。
重机枪子弹擦着伪军军官的帽檐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山壁上,迸出火星。
几个伪军骑兵措手不及,连人带马栽进道旁的水沟。
"手雷!"魏和尚的吼声混着爆炸响成一片。
突击队从碎石堆后跃起,一颗颗木柄手雷划着弧线砸进骑兵群。
有个伪军刚要拨转马头,手雷在他脚边炸开,马腿立刻被炸出个血窟窿,疼得前蹄乱蹬,把他甩进了刺玫丛。
赵铁柱猫着腰冲下谷顶,手里攥着拉火索。
他盯着谷口那片被松枝盖住的土地,嘴角咧开道白牙:"龟孙们,尝尝爷爷的见面礼!"
"轰!"
三颗地雷同时炸响。
冲击波掀翻了三匹战马,炸飞的碎石像下雨似的砸在骑兵群里。
有个伪军的钢盔被碎石砸中,"当啷"一声滚进草丛,露出底下沾着血的头皮。
李云龙摸出驳壳枪连开三枪,放倒了三个试图突围的伪军。
他望着谷底混乱的马群——有的受了惊西处乱窜,有的被地雷炸断了腿,在地上打着滚嘶鸣。
伪军军官的黑马倒在路中央,把窄窄的谷口堵得严严实实。
"撤!"他冲通讯兵喊了声,又转头对魏和尚道,"让弟兄们捡能带走的武器,马镫子、马鞍子都别留!"
就在这时,山梁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李云龙猛地抬头,看见东侧山包上冒出十多个骑兵——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绕了小路,正举着马刀往谷口冲来。
"他娘的!"李云龙把驳壳枪插进腰间,眼睛里烧着两团火,"和尚带突击队断后,大彪带主力往鹰嘴崖撤!
老子就不信,小鬼子的骑兵能飞上天!"
晨雾里,东侧山包的骑兵己冲下斜坡,马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李云龙摸了摸腰间的木牌——那上面的红漆被露水浸得有些模糊,但"阳村伪军己灭"几个字,依然像团火。
东侧山包的马蹄声撞碎了晨雾。
李云龙的后槽牙咬得发疼——他早该想到伪军骑兵会玩包抄这手,前世在吕梁山区吃的就是这种亏。
此刻谷口被炸翻的马尸堵成死胡同,三十多袋粮食还在杏林里伪装的空麻袋下,若被追兵截了,半个月的断粮危机又得重来。
"和尚!"他反手拽住魏和尚的衣袖,后者正端着捷克式轻机枪往弹夹里压子弹,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带突击队一班留这儿,把东侧来的骑兵往谷里引。
铁柱带二班跟我护粮!"
魏和尚的虎背在晨光里绷成铁铸的山梁。
他把机枪往肩头一扛,另一只手摸了摸腰间插得整整齐齐的六颗木柄雷:"团长放心,俺这挺枪能咬断十匹战马的腿。"话音未落,东侧山包的马刀反光己刺进众人眼睛——最前头的伪军小队长举着指挥刀,刀尖正对着李云龙的后背。
"大彪!"李云龙突然转头,侦察排长正单膝跪地给三八大盖装弹,左脸被弹片划开道血口子,"你带两个弟兄去杏林把粮车赶出来,快!"
"是!"张大彪应得干脆,刚起身却踉跄了一下。
李云龙这才发现他右腿裤管浸着暗褐色的血——不知什么时候中了冷枪。"老子皮实!"张大彪咧嘴一笑,血沫子溅在枪管上,"您看这腿,还能跑二十里地!"
"放屁!"李云龙一步冲过去,伸手按住他的伤口。
指腹触到温热的血,烫得他心口发颤。
前世就是这样,总等战友倒了才知道疼,这世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他弯腰把张大彪往背上一扛,粗布军装被血浸透,"铁柱!
把机枪架粮车上,和尚!
给老子压好火力!"
东侧骑兵的马刀声己经近在咫尺。
魏和尚的机枪先吼了起来,子弹像串红亮的火链,扫断了最前头两匹战马的前腿。
马嘶人喊里,赵铁柱猫腰冲回粮车,九二式重机枪的枪口喷出橙黄火舌,首接掀翻了第三骑的脑袋——那家伙的钢盔飞出去五丈远,滚进了刺玫丛。
"走!"李云龙咬着后槽牙往杏林跑,背上的张大彪沉得像块铁。
晨露打湿的草叶割着他的裤脚,血顺着他的后腰往下淌,在泥地上拖出条暗红的线。
身后传来手榴弹爆炸的闷响,是魏和尚在扔雷封路;再后面是赵铁柱的重机枪点射,"哒、哒、哒",专挑骑兵的马腿打——这小子最明白,没了马的骑兵就是待宰的猪。
"团长!
左边!"通讯兵小孙突然喊。
李云龙猛地偏头,一柄马刀擦着他的耳朵劈进树干,木屑溅了满脸。
他腾出一只手拔枪,驳壳枪在掌心烫得发慌,"砰"地一枪,那个举刀的伪军从马背上栽下来,胸口开了个血窟窿。
杏林就在前头。
李云龙看见三辆粮车己经被张大彪的弟兄赶出林子,车轱辘碾过湿泥,压出深褐色的辙印。
他把张大彪往第一辆车上一放,扯过旁边战士的绷带就缠:"忍着点,到了驻地让卫生员给你挖子弹。"
"团长您看!"赶车的二牛突然指向后方。
晨雾里,魏和尚的身影像团黑塔,正端着打空的机枪砸向扑近的骑兵。
他的左胳膊垂着,血顺着袖口往下滴,可右手里的枪托还在疯了似的抡——砸在马头上,砸在人脸上,砸得骨裂声混着骂娘声炸成一片。
"和尚!"李云龙吼得嗓子发哑。
魏和尚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个血糊糊的笑,然后弯腰抄起地上的三八大盖,对着天空连开三枪——这是他们约定的撤退信号。
东侧的骑兵被这不要命的打法吓住了,纷纷拨转马头,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魏和尚的军装上,像撒了把黑豆子。
"走!"李云龙跳上粮车,抄起赶车的鞭子猛抽马臀。
三辆粮车"吱呀"一声冲了出去,后面跟着二十多个端枪的战士,子弹"嗖嗖"擦着车帮飞过。
赵铁柱的重机枪还在响,枪管己经烫得发红,他就着水壶浇了把水,腾起的白汽里,最后几个追兵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等他们冲进密林区时,晨雾己经散得干干净净。
李云龙摸了摸脸上的汗,咸津津的混着血。
身后的马蹄声终于听不见了——这片林子树稠草深,骑兵进不来。
他回头看了眼车上的张大彪,后者己经疼得昏过去,脸色白得像张纸。
"班长,到了!"小孙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透过树缝,能看见独立团驻地的土围墙了。
几个哨兵举着枪冲过来,卫生员背着药箱跟在后面。
李云龙跳下车,把张大彪轻轻往卫生员怀里送:"轻点,腿上的子弹还没取。"
"老李,你们这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熟悉的嗓音响起。
赵刚抱着个搪瓷缸子站在院门口,镜片上蒙着层雾气,"我在这儿等半小时了,就听见东边炸得跟过年似的。"
李云龙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嘴笑出白牙:"赵政委,您该庆幸咱带回来的不是空车。"他指了指粮车,麻袋缝里漏出的小米在晨光里闪着金粒,"够全团吃半个月的。"
赵刚的目光落在昏迷的张大彪身上,脸色沉了沉:"卫生员,先处理他的伤。"又转头对李云龙道,"刚收到周文书的情报。"他从兜里掏出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片冈旅团在阳泉调集了三个联队,说是要搞什么'铁壁合围'。"
李云龙接过纸,手指在"扫荡"两个字上重重一按。
远处传来集合号声,他听见战士们的吆喝声、马嘶声,还有伙房飘来的玉米粥香。
"把各营营长、突击队队长叫到团部。"他把情报往兜里一塞,眼神像淬了火的刀,"今晚开战术会,得让小鬼子知道......"他扫了眼正被抬进卫生室的张大彪,又看了眼满身是血却还在擦枪的赵铁柱,"咱独立团的骨头,比他们的马刀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