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铁皮灯盏被风掀得忽明忽暗,李云龙的手掌重重拍在临时搭成的会议桌上,震得搪瓷缸子跳起来,溅出半杯冷茶。"都给老子支棱起耳朵!"他扯着嗓子,目光扫过围坐的赵刚、魏和尚还有几个连长,"小鬼子这次开了装甲车大队来,三天后到雁门关。
咱得让他们有来无回!"
赵刚推了推眼镜,钢笔尖在本子上沙沙划动:"团长,装甲车皮厚,咱们的步枪打不穿,手榴弹够不着——"
"所以得用脑子!"李云龙抄起根树枝,在墙上的地图上戳出个豁口,"这是雁门关往咱根据地的必经之路,青虎山山道。"树枝划过等高线,停在两段峭壁之间的狭窄处,"这地方宽不过两丈,装甲车想开快?
门儿都没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突然放低,像在说什么机密,"老子前世见过国民党的装甲部队,最怕啥?
地雷!
反坦克障碍!"
魏和尚攥着驳壳枪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团长,咱有地雷?"
"刚从兵工厂拉来的!"李云龙拍得桌子咚咚响,"咱新造的铸铁雷,装了二斤黑火药,炸个装甲车底盘够不够?
够!"他转向一营营长,"老周,你带三连去把山道两边的灌木全砍了,堆成绊马索——不,绊车索!
再挖反坦克壕,深浅得够卡住履带!"
赵刚突然插话:"老百姓呢?"他的钢笔尖悬在半空,"鬼子装甲部队推进快,得提前把附近庄子的乡亲转移到云中山里。"
李云龙的眼神软了一瞬,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赵刚的手背:"政委想得周全。
让妇救会挨家挨户通知,今晚必须撤完。"他又转向通讯员,"去把周文书的急报再念一遍!"
通讯员捏着皱巴巴的纸条,声音发颤:"日军华北方面军调第11装甲车大队,配属九西式轻装甲车二十辆,九五式重装甲车五辆,携山炮两门......"
"九西式?"李云龙突然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这小鬼子当咱是泥捏的?
九西式才三吨重,装甲薄得跟纸一样!"他猛地站起来,军大衣扫落桌上的茶缸,"老魏!"
"到!"魏和尚"噌"地站首,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像火把。
"你带突击队今晚摸进青虎山,把咱的'铁西瓜'全埋在山道中间。"李云龙从兜里摸出个布包,抖出颗黑黢黢的雷,"看见没?
引信是咱新改良的,压发式,车一碾就炸。
再在两边堆沙袋墙,码上木桩——装甲车要是硬冲,就让它撞个鼻青脸肿!"
"是!"魏和尚接过雷,粗糙的指腹蹭过冰凉的铸铁外壳,嘴角咧到耳根,"保证明早天亮前全埋好!"
"慢着!"李云龙突然拽住他胳膊,声音沉下来,"埋雷的时候留条道儿。"他用树枝在地图上画了条弯弯曲曲的线,"就沿着道边的碎石堆,给小鬼子留个'活路'——咱得让他们自己往套里钻!"
赵刚忽然放下钢笔,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诱敌?"
"对!"李云龙一拍大腿,"让侦察排去西边的老鸦岭,白天打两枪,晚上烧堆火,把鬼子的侦察兵引过去。"他眯起眼,像只盯着猎物的狼,"片冈那老鬼子肯定觉得咱主力在西边,装甲车肯定往青虎山这边抄近道——这叫'请君入瓮'!"
会议开到后半夜,山风裹着铁屑的焦香灌进山洞。
李云龙蹲在洞口抽旱烟,火星子在夜色里明灭。
赵刚走过来,手里攥着张写满字的纸:"转移乡亲的通知我让通讯员送下去了,妇救会的同志说能在天亮前把三个庄子的人都撤进云中山。"
"好。"李云龙把旱烟按在石头上掐灭,"明儿天亮,你带警卫排去检查转移情况。
老魏那边......"他望着黑黢黢的山影,"该到青虎山了。"
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混着若有若无的铁器碰撞声——是魏和尚的突击队在往马背上捆地雷。
李云龙站起身,军大衣下摆扫过地上的碎草:"走,去看看咱的'陷阱'。"
月光爬上青虎山,照见山道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魏和尚猫着腰,用铁锹拍实最后一捧土,雷盖刚好与路面齐平。
他抬头看见李云龙的影子,赶紧抹了把脸上的汗:"团长,前半段埋了二十颗雷,后半段堆了沙袋墙,木桩阵也码好了。"
李云龙蹲下来,手指划过新翻的土,触感还带着白天的余温。"再往东边挪半尺。"他指了指,"装甲车的履带宽,得让雷正好压在中间。"
魏和尚立刻扒开土,重新调整雷的位置。
月光下,他手背上有道血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铁丝划的,血珠渗出来,滴在泥土里,很快就被他粗糙的手掌蹭掉了。
"行了。"李云龙站起来,拍了拍他肩膀,"去歇会儿吧,明儿有硬仗要打。"
魏和尚刚要答话,山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李云龙猛地抬头,看见侦察排的小王从树丛里钻出来,怀里抱着杆三八大盖:"报告团长!
西边老鸦岭有动静,鬼子的侦察兵往那边去了!"
李云龙咧嘴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
让他们去!"他转向赵刚,"政委,你说这出戏,片冈那老鬼子能看明白不?"
赵刚推了推眼镜,镜片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光:"他要是看不明白,明天可有的受了。"
山风突然大了,卷起几片枯叶,打在沙袋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云龙望着山道尽头的黑暗,那里是雁门关的方向。
他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枪柄上的刻痕还带着体温。"明儿早上......"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山风,"让小鬼子尝尝咱的'铁西瓜'是啥滋味。"
远处,传来军马的嘶鸣,混着若有若无的金属摩擦声——那是日军的装甲车队,正朝着青虎山的陷阱,缓缓驶来。
晨雾未散时,李云龙蹲在青虎山断崖的观察哨里,望远镜贴在眼眶上,镜片蒙着层细密的水雾。
他用袖子擦了擦,就见山道拐弯处冒出个黑黢黢的铁壳子——九西式轻装甲车的炮管正戳破晨雾,履带碾过碎石的咔嗒声像敲在他神经上。
"来了。"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比山风还轻。
魏和尚蹲在他身侧,虎口攥着棵松枝,松针扎得掌心生疼。
他盯着第一辆装甲车碾上那段被碎石覆盖的"活路",雷盖下的引信正随着履带震动缓缓下压——那是李云龙昨夜亲手调整过的位置。
"轰!"
爆炸声震得崖壁落石,李云龙的望远镜差点摔出去。
他眯眼望去,第一辆装甲车的右履带被掀飞半段,钢铁碎片混着泥土炸上半空,车底腾起黑烟。
驾驶员从驾驶舱里扑出来,军装后襟还沾着火星,在山道上滚作一团。
"好!"魏和尚猛地跳起来,松枝"咔"地断成两截。
他抄起腰间的信号旗,朝着伏击点猛挥三下——这是李云龙昨夜定的暗号:首雷炸响,全面开火。
山两侧的灌木丛里顿时爆起密集的枪声。
独立团的轻机枪架在沙袋堆上,子弹泼向日军车队;手榴弹成串砸进装甲车之间的空隙,爆炸气浪掀翻了两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步兵。
第二辆装甲车慌忙转向,却"哐当"撞在沙袋墙上,钢板擦着木桩迸出火星——这是李云龙让三连连夜堆的障碍,特意用湿土夯得比装甲车轮轴还高半尺。
"龟儿子!"李云龙把望远镜往怀里一揣,抄起身边的汉阳造,"老魏,让二连压着打!
别给小鬼子架迫击炮的机会!"他话音未落,就见第三辆装甲车的机枪口冒出火舌,子弹"噗噗"打在崖壁上,碎石溅了他一脸。
"团长!"通讯员小孙从后面爬过来,军帽被擦飞半块,"一营报告,鬼子步兵下车了!"
李云龙抹了把脸上的血珠,那是被碎石划破的。
他望着山道上攒动的灰黄身影——二十多个日军端着刺刀往两侧山梁爬,显然想包抄伏击点。"让三排去左边,用手榴弹炸!"他扯开嗓子喊,手指在地图上戳着,"老周(一营营长)带五连从右翼压下去,把小鬼子的步兵和装甲车切开!"
魏和尚突然拽了拽他胳膊:"看!"
顺着他手指方向,第西辆装甲车正倒车往回开,试图从炸断的履带车旁硬挤过去。
李云龙眯起眼,那车底盘下的阴影里,两个日军工兵正猫着腰往雷区边缘探——想找未引爆的地雷?
他冷笑一声,从兜里摸出颗手榴弹,拉弦后甩向山道:"炸他娘的!"
手榴弹在工兵脚边炸开,两个身影像破布娃娃似的飞起来。
装甲车驾驶员吓破了胆,油门踩到底往前冲,却"咚"地撞在堆得像城墙的木桩阵上,车头钢板凹进去半尺,发动机冒出蓝烟。
"突击组上!"李云龙拍了拍魏和尚的背。
魏和尚扯开嗓子喊:"赵铁柱!
带爆破组摸过去!"
二十米外的灌木丛里,赵铁柱抹了把脸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把炸药包往怀里一揣。
他记得李云龙昨夜说的"坦克尾巴最软"——发动机舱在后边,装甲薄得能被集束手榴弹掀开。
他猫着腰在弹雨中匍匐,军裤膝盖磨出两个洞,碎石子扎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哒哒哒——"
装甲车的机枪扫过他头顶的灌木,枝叶扑簌簌落了他一头。
赵铁柱屏住呼吸,等枪声稍停,突然窜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扑到装甲车尾部。
他把炸药包塞进发动机舱缝隙,手指刚要拉弦,车舱里的日军军刀"唰"地捅出来,在他胳膊上划了道血口子。
"狗日的!"赵铁柱骂着,拽动拉环,转身就滚。
火光裹着黑油腾起,装甲车后舱盖被掀飞,零件雨般砸在山道上。
赵铁柱趴在土坑里,看着燃烧的车体,突然笑出声——他看见副驾驶座上的日军少佐正抱着脑袋往外爬,后背上沾着半块炸飞的发动机零件。
战斗持续了两个小时,当最后一辆装甲车拖着冒烟的尾巴逃远时,山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十二具日军尸体,两辆装甲车烧成黑壳,履带、齿轮、炮弹壳滚得到处都是。
李云龙踩着发烫的钢板走上前,从兜里摸出张纸条,用刺刀插在坦克炮管上——上面是他让赵刚写的:"下次别这么傻了。"
"撤!"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把能拆的零件全拆走,子弹壳捡干净!"
赵刚从山梁上下来,眼镜片裂了道缝,军大衣前襟沾着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老乡的)。
他望着远处撤退的日军背影,声音压得很低:"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李云龙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枪柄上的刻痕硌得手心发疼。
他望着雁门关方向翻涌的乌云,冷笑一声:"不,这仗才刚开始。"
山风卷起那张纸条,"唰"地掠过燃烧的装甲车。
就在这时,山脚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周文书骑着青骒马冲上来,怀里揣着个用油纸包着的竹筒——那是地下交通线刚送来的急报。
李云龙眯起眼,望着周文书腰间晃动的铜哨(那是联络暗号),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他知道,这一仗炸疼了片冈旅团,可更狠的招儿,怕是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