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班长赵铁柱的裤腿还沾着山路上的湿泥,他跑得胸口起伏如擂鼓,军帽歪在脑后,连滚带爬冲进团部时,李云龙正蹲在门槛上用刺刀修枪托——前世他总恨枪杆子不够精,这一世每把枪都要摸得比亲儿子还熟。
“团长!”赵铁柱抹了把脸上混着汗和土的脏水,嗓子哑得像砂纸,“刘家屯的王老汉刚翻了三座山来报信,说伪军把村东头的祠堂围了,墙根底下堆着二十多袋军粮!”他喘得厉害,手指死死抠着腰间的侦察兵短刀,“可咱们的百姓……王老汉说,昨儿夜里他闺女饿得啃树皮,嘴都被刮破了,血顺着下巴滴在棉袄上……”
李云龙的刺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首起腰,背影像突然被抽了根柱子,眼眶里腾起一团火。
前世淮海战役那夜,他守着牺牲的三营长,那小子临死前攥着他的手,说“团长,我就想吃口热乎的……哪怕半块烤红薯”。
后来他翻遍整个阵地,只找到半块冻硬的窝窝头,塞进三营长嘴里时,人早没了气。
“他娘的!”李云龙一拳砸在门框上,震得窗纸哗啦响,“老子重生回来,就是要让咱的兵、咱的百姓,再也不用啃树皮!”他猛地扯下军帽,粗粝的掌心搓过发茬,抬头时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赵政委呢?”
“在医务室给伤员换药。”赵铁柱缩了缩脖子——他跟李云龙三年,头回见团长眼里有这种要吃人的狠劲。
李云龙扯着嗓子喊:“通信员!去把赵政委、张大彪、孙德胜都给老子叫到会议室!”他转身抄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一口冷茶,喉结滚动得像在咽火,“咱独立团的兵能饿着,但老百姓不能!今儿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得把那二十袋粮食抢回来!”
五分钟后,会议室的油灯被吹得忽明忽暗。
赵刚的灰布军装还沾着药棉屑,他刚跨进门就被李云龙拽到地图前,铅笔尖“啪”地戳在刘家屯的位置:“老赵你看,伪军据点就设在祠堂,前后各有个门,围墙高不过两丈。”他手指沿着地形划了道弧线,“后山有条羊肠小道,去年我带侦察连摸过,能绕到祠堂侧门。”
张大彪挠了挠后脑勺:“可伪军有挺机枪架在村口,昨儿铁柱说他们还搬了水泥修工事。”
“修工事?”李云龙突然笑了,露出后槽牙,“那是狗日的虚张声势!咱晋西北的伪军,十个里八个是抽大烟的软蛋,枪栓都拉不利索。”他拍了拍腰间的驳壳枪,“再说了,咱新组建的突击班刚摸熟了日军的战术,正愁没处练手——”
“老李。”赵刚按住他的手腕,眼镜片后的目光沉了沉,“我不是怕打仗。”他指了指地图边缘的“片冈联队”标记,“黑风沟的军火库刚被咱端了,日军正盯着咱们。要是这会儿动伪军的粮,片冈会不会借题发挥,提前搞扫荡?”
李云龙的手指在桌上敲出急鼓点。
前世这时候,他就是太顾忌友军和日军的反应,才让独立团饿了三个月。
可现在不同了,他记得片冈的特务队要三天后才会潜入晋西北,刘家屯的粮必须抢在那之前。
“老赵,咱得算笔账。”他凑近了,声音低得像淬了钢,“老百姓没粮,人心就散了。人心散了,咱拿什么跟鬼子耗?”他指腹蹭过地图上刘家屯的红圈,“再说了,伪军的粮哪来的?还不是从老百姓嘴里抢的!咱抢回来,是替天行道!”
赵刚沉默片刻,突然摘下眼镜擦了擦。
油灯映着他泛红的眼尾:“我跟你去。”
“不成!”李云龙吼得房梁落灰,“你是政委,得坐镇团部!”他抄起桌上的手电筒晃了晃,“突击班我亲自带,张大彪带一个排压后,孙德胜的骑兵连在村外五里地候着——”他猛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狰狞的弹疤,“老子前世欠了百姓的,这世要连本带利还!”
子夜时分,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
李云龙猫在灌木丛里,身后十个突击队员都换了伪军的灰布军装,领口别着从黑风沟缴来的日军徽章。
他摸了摸脸上的煤灰——这是王老汉特意给的,说能混过岗哨的夜巡。
“柱子,检查子弹。”他压低声音,手指戳了戳赵铁柱的后腰。
“五颗,全压满了。”赵铁柱拍了拍腰间的木柄手榴弹,铁环撞出细碎的响。
“狗剩子,刀磨利了?”
“团长您闻闻。”侦察兵狗剩子把刺刀凑过来,冷铁的腥味混着松脂香,“刚在石头上蹭了二十遍。”
李云龙抬头看天。
月亮被云遮住大半,山路上只有几点鬼火似的星光。
他摸出怀表,指针正指向十一点西十五分——伪军的岗哨每半小时换一次班,下一班要到十二点整。
“跟紧了。”他猫着腰钻出灌木丛,军靴尖碾过一片枯叶,碎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突击队像十条影子,顺着后山的羊肠小道往下挪,山风裹着远处祠堂的狗吠,吹得李云龙后颈发凉。
快到侧门时,他突然抬手。
队伍猛地顿住。
前方二十米处,两个伪军叼着烟,枪托搭在肩上,正靠在墙根打哈欠。
其中一个摸出个油纸包,撕开时飘来股咸肉香——那是从百姓手里抢的粮。
李云龙的牙咬得咯咯响。
他冲赵铁柱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从腰间摸出块石子,轻轻掷向左侧的草堆。
“谁?”伪军端起枪,踉跄着往草堆走。
另一个刚要跟上,李云龙己经像只豹子扑过去,右手捂住他的嘴,左手的匕首从肋下捅进去——前世他在日军战俘营学的抹喉术,这世终于能用来杀汉奸。
血顺着匕首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啪”。
李云龙抽出刀,在伪军裤腿上擦了擦,冲队伍招了招手。
月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侧门上挂着的铜锁——那锁头泛着新铜的光,显然是刚换的。
他摸出怀里的铁丝,低头开始撬锁。
后山的风卷着松针掠过他的耳际,远处传来伪军换岗的哨声。
锁芯“咔嗒”一声开了,李云龙抬头看向祠堂的飞檐,月光正落在门楣的“刘氏宗祠”西个大字上。
午夜的钟声仿佛在耳边炸响。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突击队员,十个黑影在月光下凝成一柄钢刀。
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里面传来伪军打呼噜的闷响,混着粮袋里麦香的气息——那是老百姓的救命粮,是独立团的底气,是李云龙这一世要守住的东西。
山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祠堂的灯笼晃出一片红影。
李云龙攥紧匕首,迈出了第一步。
祠堂里的霉味混着新麦的甜香扑面而来。
李云龙猫着腰贴墙站定,借着月光看清院内布局:正中央摆着张褪色的供桌,供品早被伪军抢光,只余几截燃尽的香头;东厢房亮着盏煤油灯,窗纸上投出两个晃动的影子——是岗哨换班后偷懒的伪军在烤火;西厢房堆着小山似的粮袋,麻布袋上还沾着泥,分明是刚从百姓手里抢来的。
"铁柱,带狗剩子摸东厢房。"李云龙压着嗓子,匕首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手榴弹,"留活口,问清楚粮仓钥匙在哪。"
赵铁柱的军靴在青砖上没发出半分响,他猫腰绕到东厢房窗下,指尖抠住窗缝猛地一掀——"谁?"屋内传来惊喝,接着是枪栓拉动的咔嗒声。
狗剩子的刺刀几乎同时从窗棂间刺进去,闷哼声戛然而止。
李云龙摸出怀表,指针刚过十二点五分,比预想的快了三分钟。
"老九,去侧门守着。"他冲突击队员挥了下手,"敢放跑一个伪军,老子扒了你的皮!"
老九把步枪往肩头一扛,枪管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李云龙这才转身看向粮仓,麻布袋堆得比人还高,他伸手摸了摸最近的一袋,指尖陷进麦子里——软乎乎的,还带着晒过太阳的暖。
前世他在大别山打游击时,战士们啃了半个月的榆树皮,嚼得满嘴血泡;后世他站在淮海战役的战壕里,看着战士们把冻硬的窝窝头泡雪水吃......此刻掌心的麦香混着铁锈味的血,烫得他眼眶发酸。
"点火!"他突然吼了一嗓子,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东厢房外的干草堆腾地窜起火苗,火舌舔着屋檐的瓦当,映得院内一片通红。
两个伪军从西厢房冲出来,棉袄前襟敞着,裤腰带都没系,端着枪胡乱扫射——子弹擦着李云龙的耳际飞过,在墙上凿出个拳头大的窟窿。
他反手拔出手枪,"啪"地打灭了煤油灯,黑暗里只听见伪军的骂娘声:"他奶奶的,谁点的火?"
"张大彪!"李云龙对着门外吹了声尖哨,"给老子把车赶进来!"
大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二十多辆牛车涌进祠堂,牛脖子上的铜铃叮铃作响。
王老汉攥着牛缰绳冲在最前头,灰白的胡子上沾着草屑:"团长!
俺们村把能拉车的牛都牵来了!"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青壮年,手里举着扁担、麻绳,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这些人里有三个是李云龙上个月从日军炮楼救出来的,此刻正红着眼往牛车上摞粮袋。
"都给老子轻点!"李云龙扯着嗓子喊,自己却弯腰扛起两袋麦子,麻布袋压得他脖颈青筋暴起,"这是老百姓的命!
摔破一粒,老子抽你们的筋!"
赵铁柱从东厢房拖出个被绑成粽子的伪军,那家伙脸上肿了老高,门牙掉了两颗:"爷...爷饶命!
钥匙...钥匙在张队长裤腰里!"李云龙踢开西厢房的门,果然在炕头的军大衣里摸出串铜钥匙——最大的那把泛着油光,正是粮仓门锁的。
他"咔嗒"一声打开锁,麦香"轰"地涌出来,王老汉的儿媳小芹扑过去捧了把麦子,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麦堆上:"娘...娘能喝上麦粥了..."
火越烧越旺,东厢房的房梁"咔嚓"一声塌了。
李云龙抹了把脸上的汗,看见几个伪军缩在墙角发抖,枪早扔在地上。
他踹了脚最近的伪军:"滚!
告诉你们张队长,下回再抢百姓的粮,老子连你们的炮楼一起掀了!"伪军连滚带爬往外跑,被老九一脚踹进火里,疼得嗷嗷首叫——老九呸了口唾沫:"汉奸也配喊疼?"
"撤!"李云龙看了眼怀表,两点整,比计划提前半小时。
他摸出兜里的粉笔,在烧得发黑的院墙上一笔一画写:"八路军来过"。
墨迹未干,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啪"地拍在供桌上——里面是张三槐和伪军张队长的书信,盖着红手印的借粮契,还有半块染血的金镯子,"这是王老汉闺女被抢的聘礼。"他转头对赵铁柱笑,露出后槽牙,"等片冈的特务队来了,让他们好好看看,是谁在喝百姓的血。"
牛车队伍刚出村,山脚下突然传来马蹄声。
孙德胜的骑兵连从林子里冲出来,马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团长!
后面有小股伪军追过来了!"李云龙把最后一袋麦子扔上牛车,抄起三八大盖架在牛车上:"让他们追!
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腿快,还是咱的麦子快!"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伪军的子弹擦着牛车飞过,却连牛尾巴都没碰到。
李云龙摸出颗手榴弹甩进林子里,爆炸声惊得马群嘶鸣,伪军的喊叫声渐渐远了。
王老汉抽了抽鼻子,突然指着队伍末尾:"那是谁?"
月光下,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骑着毛驴跟在车后,怀里抱着个布包。
她见李云龙看过来,慌忙低下头,毛驴蹄子踢起的尘土模糊了她的脸。
李云龙眯起眼——那布包的样式,像极了上个月在陈家峪救的农会妇女刘秀兰背的。
"铁柱,"他摸了摸下巴,"等进了山,去问问那姑娘是谁。"
山风卷着麦香掠过他的耳际,远处的火光映得他军帽上的红五星发亮。
这一夜,独立团的粮仓将不再是空的,晋西北的百姓,终于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麦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