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在泥墙上投下摇晃的暗影。
林疏月捧着秦芳变形的脚踝，温水轻拭。 青紫淤痕狰狞，裂口渗着暗红血珠。秦芳疼得首抖。
“骨头没事，血止了。”林疏月声音低沉，穿透人心，“错不在你。” 她捻起墙角寻到的破碎草药叶，深绿汁液苦涩。 “可惜了，仙鹤草，止血最好…”惋惜无声控诉着狼藉。
秦芳的呜咽猛然炸开，绝望颤抖：“没用…跑了还抓…他是我爹！” 她爆发出惊人力量，挣脱林疏月，首扑墙角刺鼻的农药桶！
林疏月闪电般扑出！ 铁箍般双臂死死抱住秦芳的腰，用尽全力将她摔回冰冷土炕！
尘土扬起。 她喘息，声音淬冰：“命是你自己的！你死了，他喝酒打人更痛快！” “你娘呢？你死了，她怎么活？！”重锤砸向死寂的心。
秦芳僵在炕上，眼空洞盯住房梁，胸腔剧烈起伏，如濒死的鱼。
“吱呀——” 破木门被猛推开！ 裹挟雪粒的寒风呼啸灌入，冲淡药味。
冻缩脖子的通信员跺脚，掏出盖红章的纸，催促：“林疏月！你的！快签字！队里最后一个名额了！” 他扬着薄纸，像天堂通行证。
角落女知青骚动，羡慕低语如石投死水。
“疏月姐…是回城！” 那纸“前程”塞进林疏月手中，冰冷陌生。 捏着它，指尖无暖意。
前世画面汹涌：逼仄阁楼，麻木劳作，亲人算计的冷眼，病榻孤寂，灰蒙天空… 她抬眼。 炕上，秦芳的脸如揉皱抛弃的废纸，只剩死灰绝望。 破窗棂外，是无边黑土，覆盖沉默厚雪，贫瘠又悲壮广袤。
冰冷纸片在她指间微颤。
前世孤寂如冰水浸骨。 眼前死寂与窗外沉默，无声拉扯。 所有目光——羡慕、麻木、绝望——聚焦她身！
林疏月猛地转身！ 决绝地将那张承载无数人梦想的纸，凑向炕沿豆大的煤油灯火苗！
“嗤啦——” 纸边瞬间卷曲焦黑！ 火焰贪婪窜起！ 骤然照亮她紧绷下颌和眼中燃烧的决绝！ 火舌吞噬“回城通知书”，吞噬鲜红印章。
命运凭证迅速扭曲、焦黑、化为明亮火焰。 跳跃火光映亮她半边脸，线条绷紧如弓，孤注一掷的锋利。
“通知书烧了。”
火焰矮下，蜷曲成灰。 声音不高，沙哑，却如重石砸在死寂屋中，砸停心跳。
她目光如炬，扫过僵硬秦芳，也扫过门口—— 周春凤探头探脑，脸上交织震惊与一丝隐秘算计。
“我林疏月的根，扎这片黑土里了。”
“从今往后，这儿，”
她声音陡然拔高，开天辟地般宣告，
“就是我和愿意跟我一起活出人样的姐妹的家！”
纸灰打着旋，无声飘落冰冷土炕，如几片死去的黑蝶。
秦芳僵硬转头。 死寂空洞的眼，像干涸河床猛然裂开深缝！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缝隙深处疯狂挣扎、闪烁！
“呜…”一声破碎呜咽。 她沾满泥污血痕的手猛地伸出！ 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死死攥住林疏月粗糙衣角！ 指关节用力到青白，几乎撕裂粗布。
门外，周春凤猛地缩回身子，更深藏进走廊阴影。 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异常发亮。 翻涌着惊骇、强压的隐秘羡慕，以及深处冰冷复杂的算计。 如深潭暗流，无声涌动，难以辨清。
风雪在窗外呜咽。 知青点昏暗小天地里，旧梦在灰烬中冷却。 某种滚烫、带荆棘与未知的东西，正从紧攥的衣角、裂开的眼神、飘落的纸灰下—— 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地，透出第一缕刺破寒冬的光。
门缝阴影里，周春凤紧盯着秦芳攥住林疏月衣角的手，嘴角无声地、极冷地勾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