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圣山洞穴深处。
火把的光芒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空气污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腥甜味,令人作呕。
靖难军派出的第一支十人探索小队,此刻正背靠背,挤在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甬道中,人人脸色惨白,呼吸急促。
带队的队正老何,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斥候,此刻也紧握着刀柄,手心全是冷汗。
他们进来不过百丈,己经折了三人!一个踩中了伪装巧妙的翻板陷阱,跌入下方布满尖桩的深坑,惨叫声戛然而止;
另一个在推开一扇看似普通的石门时,触发了机括,被门楣上方射出的数支淬毒短弩钉成了刺猬!
最诡异的是刚才!甬道前方突然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带着甜香的黄绿色雾气!
一个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吸入少许,仅仅几个呼吸间,就眼球暴突,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着倒地,皮肤迅速泛起可怖的青黑色!
“毒瘴!闭气!退!”老何嘶声咆哮,声音在甬道里回荡,带着绝望。
他们退到此处,那毒雾似乎被某种气流约束,没有追来,但前路未知,后路……也可能有追兵!
更可怕的是,他们听到了!前方甬道深处,隐隐传来北狄语的呼喝声、金属的敲击声,还有……一种沉闷的、仿佛巨兽心跳般的“咚……咚……”声!
“队……队正……那……那是什么声音?”一个年轻士兵牙齿都在打颤。
老何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幽深的黑暗,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决绝。
长生天的秘藏?这分明是吞噬人命的魔窟!北狄人到底在里面搞什么鬼?
他握紧了怀中仅剩的一枚特制响箭——这是最后的求救信号,但在这深入地下的洞穴里,能传出去多远?
靖难城,百工坊,核心锻炉区。
炉火映红了半个工棚,热浪滚滚。王有田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他亲自抡着大锤,和几个膀大腰圆的老铁匠,正围着一块烧得白热的金属坯料疯狂锻打!
那金属正是库房里找出来的“怪铜”!此刻在高温和巨力锤击下,暗沉的表面剥落,露出内里一种奇异、致密、泛着暗金色流光的金属!
每一次锤击落下,都迸发出耀眼的火星,发出不同于普通铜铁的、更加清越浑厚的金铁交鸣!
“加把劲!趁热!按赵师傅画的图!打出簧片粗坯!”王有田嘶吼着,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锻打声中。
赵铁锤被两个学徒用软椅抬到了工棚门口的安全处。
他裹着厚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炉火中翻腾的金属,闪烁着近乎狂热的精光!
他的左手紧紧抓着椅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图纸就在他膝上,那个带有自锁卡榫的复杂簧片结构图,每一笔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希望。
铁蛋紧张地守在师父身边,不断用湿布给他擦汗,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锻炉。
吴工头则抱臂站在稍远的阴影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看着那奇异金属在锤下变形,看着王有田等人挥汗如雨,听着那清越的锻打声,心中的嫉妒和怨毒如同毒蛇般啃噬。
老赵!废了一只手,居然还能折腾出这种好东西?!
“成了!粗坯成了!”一个铁匠用铁钳夹起一块大致成型的、暗金色的簧片粗坯,兴奋地喊道!
“快!送精工台!按尺寸打磨开槽!要快!要准!”王有田顾不上擦汗,嘶声下令。
几个手艺最精湛的老匠人立刻接手,在精工台上用锉刀、刻刀,如同雕刻艺术品般,对着那块坚硬的金属坯料开始了最精细的加工!火花西溅,金属碎屑飞舞。
吴工头看着那块逐渐成型的、结构精巧的簧片粗坯,又看看门口赵铁锤那专注而期待的脸,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不能让他成!绝对不能!他的目光扫过精工台旁的工具架,落在一柄用来清理碎屑的硬毛钢刷上……
靖难公府,地牢审讯室。
浓重的血腥味中夹杂着一种焦糊的肉味。
伊勒德己经不形,如同烂泥般瘫在刑架上,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灰隼如同冰冷的雕像,站在一旁。
负责刑讯的老手放下烧红的烙铁,声音沙哑:“军师,他撑不住了。关于秦庸,只知道当年是北院大王亲自下令,由影蛇卫配合,助其假死脱身。
具体去向,他级别不够,只听说……可能在江南,用某个盐商身份做掩护。朵兰的胎记,影蛇卫内部称为‘焚心印’,传说蕴含‘长生天怒火’,但具体如何使用或克制,只有大萨满和北院大王知晓。”
慕容芷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指尖捻着那枚暗红宝石银簪(朵兰遗物)。焚心印?长生天怒火?她看着伊勒德涣散的眼神,知道再榨不出什么了。
“处理掉。”慕容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
“报——!”一名金吾卫急匆匆闯入,呈上一支染血的响箭和一张匆匆写就的布条:“黑石峪洞穴急报!探索队遇伏!折损三人!发现北狄主力!
洞内有致命陷阱毒瘴!还有……诡异沉闷异响!疑似秘藏核心!小队被困!请求指示!”
慕容芷瞳孔骤然收缩!洞穴凶险远超预期!她瞬间做出决断:“灰隼!你亲自带一队‘地趟子’(擅长钻洞掘进的好手),配最好的防毒面具和钩索,即刻出发!不惜一切代价,接应被困兄弟,摸清洞内情况!若遇北狄人……格杀勿论!”
“是!”灰隼眼中寒光爆射,身影瞬间消失。
慕容芷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银簪的暗红宝石上。焚心印……长生天怒火……洞穴异响……北狄不惜代价寻找的秘藏……这些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在她脑中疯狂旋转,试图拼凑出那个惊天的真相!
百工坊,精工台。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即将完成的暗金色簧片上。
老匠人张师傅的刻刀,正进行着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凹槽的修整,他的手稳如磐石。
突然!
“哎哟!”旁边一个负责递工具的学徒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肘猛地撞向张师傅持刀的手臂!
张师傅猝不及防,刻刀一偏!
嗤啦——!
一道刺耳的刮擦声响起!那锋利的刻刀尖,在簧片最关键的自锁卡榫结合面上,划出了一道深而难看的划痕!
“啊!!”张师傅发出一声痛心的惊呼!
整个工棚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功亏一篑!这簧片……废了!
“你!!”王有田目眦欲裂,一把揪住那吓傻了的学徒!
学徒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指着地上:“我……我不是故意的!地上……地上有油!我踩滑了!”
地上果然有一小滩不起眼的、滑腻的油脂!
王有田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如同饿狼般扫视全场,最后死死钉在阴影里的吴工头身上!只有他,刚才在那个位置附近晃悠过!
吴工头被王有田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强作镇定,甚至挤出一丝“惋惜”:“哎呀!可惜了!多好的料子!张师傅也是,最后关头……”
“吴德贵!”王有田的咆哮如同炸雷,打断了吴工头的阴阳怪气!他一步步逼向吴工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是你!是你倒的油!你想毁了这簧片!毁了赵师傅的心血!毁了前线的希望!”
“王有田!你血口喷人!”吴工头脸色剧变,尖声反驳,“你有证据吗?!无凭无据,你……”
“证据?!”一个冰冷如霜的女声在工棚门口响起。
所有人骇然回头!只见慕容芷不知何时,如同索命幽魂般站在那里!她身后跟着两名杀气腾腾的亲卫!她的目光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吴工头。
“本军师亲眼看见,半刻钟前,你鬼鬼祟祟将一截沾满油脂的麻绳头,塞进了那边的废料堆!”
慕容芷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需要本军师让人把废料堆翻出来,对一对你手上残留的油渍吗?”
吴工头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刚才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竟然全被这个可怕的女人看在眼里!
“军师!军师饶命!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嫉妒老赵!我……”吴工头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嫉妒?”慕容芷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因一己之私,毁军工重器,陷前线将士于险境!此等行径,与通敌何异?!”
她不再看烂泥般的吴工头,对亲卫冰冷下令:“拿下!押送公府刑狱!按‘妨害军械,图谋不轨’论处!从严!从快!”
“诺!”亲卫如狼似虎般扑上,将的吴工头拖死狗般拖了出去,留下一路凄厉的求饶声。
工棚内一片死寂。匠人们看着吴工头的下场,又惊又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恶气尽出的快意和警醒!公府的手段,雷霆万钧!
慕容芷的目光转向那块被划伤的簧片,又看向被抬到近前的赵铁锤:“赵师傅,簧片……”
赵铁锤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划痕,脸上肌肉抽动,眼中先是愤怒,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倔强取代。他伸出左手,指向那块废掉的簧片,又指向炉火中另一块烧得通红的“怪铜”粗坯,从牙缝里挤出嘶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重……打!!”
没有抱怨,没有沮丧,只有钢铁般的意志和从头再来的决心!
王有田猛地一抹脸,甩掉汗水和憋屈,嘶声吼道:“都听见了吗?!重打!炉火别熄!老子亲自抡锤!张师傅!再开一块料!这次,老子亲自给你清场!看哪个王八蛋还敢使绊子!”
炉火再次熊熊燃烧,映照着匠人们重新燃起的、更加炽热的斗志!挫折?只会让淬炼出的钢铁更加坚韧!
黑石峪,洞穴甬道。
老何将最后一枚解毒丹塞进一个吸入少量毒雾、脸色发青的士兵口中。
仅存的七人,人人带伤,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前方诡异的“咚咚”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就在这时!
嗤嗤嗤——!
几道极其轻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心头顶!”老何嘶吼!
数道黑影如同壁虎般从上方嶙峋的钟乳石间悄无声息地滑落!
手中淬毒的短刃首刺而下!是北狄的影蛇卫!他们一首潜伏在暗处,等待猎物最疲惫的时刻!
“结阵!”老何目眦欲裂,挥刀格开一柄刺向咽喉的毒刃!
金铁交鸣伴随着惨叫声瞬间爆发!狭窄的甬道成了最残酷的杀戮场!
一个影蛇卫的毒刃刁钻地刺向老何肋下!眼看避无可避!
噗!
一支漆黑的弩箭如同毒龙出洞,精准地贯穿了那影蛇卫的太阳穴!尸体软软栽倒!
“地趟子在此!兄弟们挺住!”一个低沉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声音从后方甬道传来!
只见灰隼如同鬼魅般出现,身后跟着七八个身形矮壮、动作迅捷如猿猴的汉子!
他们手持特制的短弩和分水刺,如同旋风般卷入战团!
援兵!在最绝望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
灰隼的目光扫过浴血奋战的老何等人,又投向甬道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咚咚”声来源,眼中寒芒如冰:“跟我来!看看那‘长生天’的肚子里,到底装着什么鬼东西!”
炉火在百工坊熊熊燃烧,新的簧片正在千锤百炼中重生;洞穴深处的厮杀与探索,正逼近那诡异秘藏的核心。
冰与火,铁与血,共同淬炼着这个乱世中挣扎求存的势力,也淬炼着每一个不甘屈服的小人物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