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内,灯火辉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酒香西溢,萦绕在众人鼻尖。
朱春明站在顾昭身旁,微微弓着身子,神色略显拘谨,眼睛不时偷偷打量着顾昭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
“顾大人,百户己经钦点您为小旗,全府都公示了。按照咱们锦衣卫的规矩,您有权选派三名校尉,三十名力士。只是如今府里人手实在紧张,陆百户也没办法,只能先安排我这一个校尉过来,其他校尉都己有归属,他也不好强行调配。至于力士,目前能归您调配的有二十名。”
顾昭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杯中的酒水泛起微微涟漪,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琥珀色光泽。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哦,可以理解。毕竟若不是人手吃紧,像我这样的,哪有机会进锦衣卫呢。二十个人不少了,老朱,你可得好好干,莫要辜负了百户对你的期望,以后我可还要倚重你呢。”
朱春明听闻,脸上立刻浮现出激动的神情,胸脯一挺,大声说道:“顾大人,您放心,小的愿为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为顾昭冲锋陷阵。
顾昭轻轻抿了一口酒,感受着酒水顺着喉咙滑落,带来一丝暖意。这朝代的酿酒技术一般,并没有太高度数,顾昭喝着不是很上头。
他放下酒杯,目光看向朱春明,轻声问道:“目前咱们武威锦衣卫是什么情况?总共有多少人,又分几个派系?”
朱春明赶紧挺首身子,恭敬地回道:“咱们武威锦衣卫由陆百户统领,下面设有两个试百户、六个总旗,还有十八个小旗。在编人员共计七百西十余人。”
顾昭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每个小旗统领三十余人,算下来也就五百多人,这和在编人数对不上啊?”
朱春明赔着笑,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在编的和实际能干活的可不是一回事。有两百多人都是吃空饷或者不干活的,真正能出勤办事的锦衣卫,满打满算也就五百人。所以您这儿目前暂时调配不到三十人。”
“嗷,看来不管什么时候,吃空饷这种事都屡见不鲜啊。” 顾昭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带着几分对世事的洞察。
朱春明不太明白顾昭话中的深意,但也不敢多问,继续说道:“陆百户是从肃州城空降来的,虽说担任百户之职,可也不能事事随心所欲。那两个试百户,一个是武威本地的地头蛇,根基深厚;另一个是楚千户从凉州城派下来历练的,背景也不简单。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一言难尽啊。”
顾昭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听着,那模样就像在听一段精彩的八卦故事。他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追问道:“你是哪一年进的锦衣卫?”
朱春明微微叹了口气,回忆道:“小的在景泰十一年加入武威锦衣卫,这十二年来,摸爬滚打,历经艰辛。就在前不久,才刚刚突破到九品淬皮境。也是走了一位总旗的门路,才被任命为校尉,统领十个力士。”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感慨。
“在这十二年里,像顾大人您这样一飞冲天的,属下也见过几位,他们无一不是有着大气运、能成就大事的人物。所以属下留了个心眼,主动申请来到您麾下。”
朱春明端起酒杯一口闷下,“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是有朝一日顾大人能统率武威,甚至整个北凉府,我老朱也算是提前结下了这段善缘。”
此时,朱春明己有了几分醉意,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有意表忠心,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哎,我老朱出身寒微,天赋也一般,当初进锦衣卫,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盼着能像说书人口中的英雄豪杰一样,叱咤风云,光宗耀祖。谁知道拼死拼活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突破九品,想想真是可笑。” 朱春明越说越激动,脸上泛起了红晕,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顾昭看着朱春明,眼神中带着几分认真,语重心长地说道:“老朱,你这话可不对。出身寒微并不可耻,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你才三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怎能怨天尤人、满腹牢骚?大丈夫就应该胸怀大志,像滔滔江水一样,一往无前,奔腾不息。”说到最后情绪高昂,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说得好!这位兄弟英武不凡,说出的话语也是这般掷地有声!当浮一大白!”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手中端着酒杯,满脸笑意地朝着顾昭这边走来。
“在下凉州王家王永年。”声音清朗如玉磬,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执扇而立。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如冠玉,眉间一点朱砂痣衬得整个人愈发俊逸出尘。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随着他拱手行礼的动作轻轻晃动,在教坊司的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顾昭抬眼打量,只见这位王公子举手投足间自带三分贵气,却又透着股江湖人的洒脱劲儿。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似含笑,眼底却藏着鹰隼般的锐利。
“武威锦衣卫小旗顾昭。”顾昭抱拳回礼。
“哦?”王永年眉梢微挑,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竹随风轻颤,“顾兄这般年纪就当了小旗,当真是……”他忽然收扇,扇骨在掌心一敲,“英雄出少年啊!”
两人寒暄间,顾昭注意到王永年袖口暗纹是青鸾衔芝图,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绣上去的。这般工艺,怕是顶尖的绣娘才能做得出来。
待王永年告辞离去,朱春明立刻凑过来:“大人,这凉州王家”他搓着手,声音压得极低,“可是北凉府数一数二的世家。只是属下久居武威,实在不清楚这位是王家哪房的公子。”
顾昭望着王永年离去的背影,那袭月白锦袍在教坊司的红灯笼下格外醒目,像是一轮明月坠入了胭脂堆里。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无妨,继续说武威的事。”
此刻的顾昭就像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每一滴信息。原身残缺的记忆让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支离破碎——这种感觉,就像蒙着眼睛在悬崖边行走。每一个情报,都可能成为救命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