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密集的银针,狠狠扎在程夕瑶的脖颈上。她死死攥着那张仿佛有千斤重的诊断书,纸张边缘在指尖下皱缩变形。急诊室惨白的灯光穿透医院厚重的玻璃门,在她脚边投下一条模糊的光带,却无法驱散周身彻骨的寒意。
“程阳家属!程阳家属在吗?”护士急促的声音划破嘈杂。
“在!我在!”程夕瑶猛地回神,踉跄着扑到分诊台前,湿透的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冰冷的瓷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我弟弟怎么样了?”
护士的目光快速扫过她湿透的廉价外套和磨边的牛仔裤,语气带着程式化的冷静:“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复发,情况危急,必须马上进ICU。先去预缴十万押金,后续治疗费用…你自己看单子。”一张长长的缴费清单被塞进程夕瑶冰冷的手中,上面一串串数字像淬毒的冰锥,扎进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十万…后面还有天文数字般的预估总额。程夕瑶眼前阵阵发黑,胃部因极度的恐惧和饥饿猛烈地抽搐起来。她扶着冰凉的台面才勉强站稳,指尖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撕裂。程阳才十七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就这样被死神拖走!可钱…钱从哪里来?
记忆的碎片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狠狠撞回她的脑海——就在短短半年前,她还不是这副走投无路的模样。养父程国栋那张总是带着虚伪和善的脸孔清晰地浮现出来。律师宣读遗嘱那天,书房里弥漫着昂贵雪茄和陈年红木家具的味道。
“……程老先生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包括程氏画廊全部股份及藏品,均由养子程国栋先生继承。”律师平板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程夕瑶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端坐在宽大书桌后的程国栋。“画廊…爷爷答应过…”她声音干涩,那是爷爷毕生的心血,也是她从小泡在里面长大、寄托了所有艺术梦想的地方!爷爷临终前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神,那句含糊却有力的“夕瑶…守住…”,难道只是她的幻听?
“夕瑶啊,”程国栋慢条斯理地掐灭雪茄,厚厚的镜片后目光闪烁,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悲悯,“爸走得急,遗嘱很明确。你一个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画廊这种生意场上的事情,太复杂,交给你叔叔我才放心。”他顿了顿,嘴角扯开一个虚伪的弧度,“当然,叔叔不会亏待你。你名下那套小公寓,还有卡里的二十万,足够你安稳生活了。”
二十万和一套小小的公寓,换走了爷爷承诺给她的画廊继承权和她应得的绝大部分遗产!那一刻,程夕瑶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彻骨的寒意比此刻窗外的暴雨更甚。她看着养母刘美玲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看着角落里堂弟程子浩事不关己地刷着手机,巨大的背叛感和孤立无援的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程夕瑶!”一声尖锐的厉喝将程夕瑶从冰冷的回忆中狠狠拽出。她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
急诊室的玻璃门外,站着她的养母刘美玲。女人保养得宜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昂贵的皮草在雨夜里泛着冷硬的光泽,与周围奔走的病患、焦灼的家属格格不入。她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像一道冰冷的帷幕将她与这充满痛苦和死亡气息的地方隔绝开来。她看向程夕瑶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
“你弟弟就是个无底洞!”刘美玲的声音穿透雨幕,尖锐地刺进程夕瑶的耳膜,“我们程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上次手术己经掏了不少,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填这个窟窿!”
“阿姨!”程夕瑶冲进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股灼热的悲愤在胸腔里冲撞。“阳阳也是程家的孩子!爷爷在天之灵…”
“别提老爷子!”刘美玲厉声打断,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程夕瑶鼻尖上,“老爷子糊涂了才会想着把东西留给你!程夕瑶,我告诉你,从老头子闭眼那天起,你就跟我们程家没关系了!那二十万和破房子,就是我们仁至义尽!现在,立刻,马上,把钥匙交出来!那公寓我们要收回去!”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夜空,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刺目的电光清晰地照亮了刘美玲脸上冷酷的决绝,也照亮了程夕瑶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属于亲情的火光彻底熄灭。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钱!医院在催命,弟弟在生死线上挣扎,而唯一的“亲人”却在此时落井下石,要夺走她最后的栖身之所!
“不…那是爷爷给我的…”程夕瑶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是愤怒,更是走投无路的悲鸣。她看着刘美玲身后雨幕里,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缓缓摇下车窗,露出程国栋模糊却毫无表情的侧脸。他甚至连面都不屑露,只派他豢养的毒蛇来嘶咬她,将她彻底撕碎,踩进泥泞里。
“给脸不要脸!”刘美玲彻底撕下了虚伪的假面,眼中射出刻毒的光,“保安!保安呢!把这个赖在这里闹事的女人给我轰出去!”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程夕瑶的脸颊,混合着滚烫却无法流出的泪水。两个穿着制服的医院保安站在急诊室明亮的玻璃门内,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这场闹剧,丝毫没有介入的意思。社会的冰冷规则在这一刻袒露无遗——金钱与权势划定的界限,比急诊室那道玻璃门更加坚硬和无情。
刘美玲尖锐刻毒的咒骂像淬毒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程夕瑶早己麻木的心上:“……天生的扫把星!克死你爹妈,又来祸害我们程家!老头子就是被你哄骗了……”
程夕瑶的身体晃了晃,冰冷的雨水浸透单薄的衣衫,寒意深入骨髓,却比不上心口那片被彻底剜去的血肉带来的空洞剧痛。她看着那张保养得宜却扭曲狰狞的脸,看着那辆在雨幕中如同蛰伏怪兽般的黑色宾利,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耗尽了。所有的愤怒、质问、不甘,都在这倾盆大雨和彻骨的世态炎凉中冻结成冰。
她颤抖着,从湿透的牛仔裤口袋里摸出那串早己被体温捂得微温的钥匙。小小的金属片沾满了雨水和掌心的冷汗。她死死攥了一下,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仿佛最后一点与过往、与那个曾有过虚假温情的“家”的联系。然后,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串钥匙狠狠砸向宾利冰冷的车窗!
“哐啷!”
清脆的撞击声在哗哗的雨声中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钥匙在车窗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水印,无力地弹开,掉落在泥泞的水洼里。
刘美玲的咒骂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怒火取代。
程夕瑶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看那辆象征着权势和冷酷的黑色轿车。她猛地转身,单薄的身影决绝地扑进身后如注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冰冷雨幕之中。湿透的头发紧贴在脸颊和脖颈,廉价帆布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肮脏的水花。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像拖着千钧镣铐,走向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名为绝望的黑暗深渊。
爷爷走了,家没了,遗产成了泡影,唯一的弟弟躺在ICU里等着天文数字的救命钱,而她,身无分文,被世界彻底遗弃在狂风暴雨的街头。
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顺着脊柱一路下滑,带走身体最后一点温度。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折射出破碎而扭曲的光影,行色匆匆的路人撑着伞,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这个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麻烦”。世界在她周围高速运转,而她被彻底剥离出去,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和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能去哪里?能做什么?卖血?卖肾?脑海里闪过各种黑暗而绝望的念头,又被冰冷的现实一一击碎。弟弟苍白昏迷的脸在眼前晃动,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己破碎的心。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沉闷的嗡嗡声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程夕瑶麻木地停下脚步,积水己经漫过鞋面,冰冷刺骨。她迟钝地掏出那部屏幕布满水痕的旧手机。微弱的光亮起,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突兀地跳了出来,简短的字句在模糊的屏幕上,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惨白闪电,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呼吸:
“程夕瑶小姐:白先生有一份契约,可解你燃眉之急。明日十点,景澜酒店顶层套房。报酬:双倍于你所需,代价:你本人,以及配合一项调查。过时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