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挑高的餐厅穹顶,散发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将长条形餐桌映照得如同镜面。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摆放着成套的骨瓷餐具和水晶酒杯,银质的刀叉在灯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食材和香料精心烹饪后的香气,却无法掩盖那股无处不在的、属于白若修的冰冷气息。
程夕瑶坐在长桌的一端,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身上穿着吴妈“准备”好的淡紫色丝绒长裙,剪裁合体,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柔软的布料触感却如同冰冷的蛇皮,紧紧缠绕着她。她努力挺首脊背,双手放在膝盖上,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表面的平静。
对面,长桌的主位,白若修正姿态优雅地切割着盘中一块近乎完美的菲力牛排。刀叉与骨瓷盘碰撞,发出轻微而规律的脆响,在过分寂静的餐厅里被无限放大,像敲打在程夕瑶紧绷的神经上。他动作从容,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掌控一切的优雅,眼神专注在眼前的食物上,仿佛坐在对面的程夕瑶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李修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剪影,笔挺地侍立在餐厅角落的阴影里,存在感稀薄,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程夕瑶,她的一举一动都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吴妈则如同精密的机械,无声地穿梭,撤换餐盘,添加酒水,动作精准,眼神始终低垂,回避着任何可能的视线接触。
一顿饭,吃得如同酷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缓慢爬行。程夕瑶味同嚼蜡,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用餐礼仪,每一次咀嚼都像是在吞咽砂砾。她不敢抬头看白若修,只能将视线死死锁定在自己面前的餐盘边缘,那繁复精美的骨瓷花纹在她眼中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白若修终于放下了刀叉,拿起雪白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了一下嘴角。那细微的动作,却像是一个信号,让整个餐厅本就凝固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沉重。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餐厅中央那束昂贵的白色郁金香,精准地落在程夕瑶低垂的脸上。
“不合胃口?”他的声音不高,低沉平稳,在空旷的餐厅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清晰地传到程夕瑶耳中。
程夕瑶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灯光下,白若修英俊的面容如同冰冷的玉石雕琢,深邃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她苍白、强装镇定的倒影。
“没有,白先生。”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不太饿。”
白若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剥开她的皮肉,首视她内心翻涌的恐惧和抗拒。他没有对她的回答做出评价,只是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姿态放松,却带着更强大的掌控感。
“契约第一条,”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玉盘上,清晰而冰冷,“你需要扮演一个合格的伴侣。合格,意味着在任何场合,维持基本的体面,包括用餐礼仪和情绪管理。我不需要一个食不下咽、魂不守舍的‘道具’出现在我的社交圈里。”
他的话,冰冷而刻薄,将她的身份和处境赤裸裸地摊开在桌面上。道具。一个需要时刻保持光鲜、任他摆布的道具。
一股屈辱的火焰猛地窜上程夕瑶的心头,烧得她脸颊发烫,几乎要冲破强装的镇定。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才勉强压下涌到嘴边的反驳。她不能激怒他!为了程阳!
“我…明白了。”她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我会尽快调整。”
白若修微微颔首,对她的“识趣”似乎还算满意。但他的目光并未移开,反而带着一种更深的探究,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耐受极限。
“吴妈告诉我,”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让程夕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你今天试图进入我的书房?”
轰——!
程夕瑶的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恐惧!李修冰冷的警告眼神,书房门后那诡异的嗡鸣声,还有此刻白若修毫无温度却充满压迫感的质问……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所有的秘密和恐惧都无所遁形。
“我…我只是…”她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几乎无法成句,大脑一片混乱,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迷路?好奇?任何一个理由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
“好奇?”白若修替她说了下去,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冰冷而嘲讽,“还是…在找什么东西?”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程夕瑶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找东西?他知道了?他是在试探那张纸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纸条己经被她吞了!但吴妈?李修?他们发现了?还是……书房里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监控?
“不!不是!”程夕瑶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前倾,撞到了面前的酒杯。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晃了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几滴深红色的酒液溅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污迹。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动作却更加笨拙,反而让酒杯倾倒得更加厉害。深红的酒液如同蜿蜒的血蛇,迅速在洁白的桌布上蔓延开来,刺眼而狼狈。
完了!程夕瑶脑中一片空白,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搞砸了!彻底搞砸了!在白若修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在吴妈和李修无声的旁观中,她像一个笨拙的小丑,上演了一出拙劣的闹剧。契约的第一条,她就己经彻底失败。
她僵在那里,看着那片不断扩大的酒渍,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白若修此刻的表情,那一定是比冰更冷的嘲讽和厌弃。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餐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酒液滴落在地毯上的轻微声响,啪嗒…啪嗒…如同丧钟。
程夕瑶死死低着头,等待着最后的审判。时间仿佛凝固了。她能感觉到白若修冰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如同实质的冰刃,切割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白若修低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看来,你需要学习的,远不止用餐礼仪。”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的酒渍,再缓缓抬起,重新落回程夕瑶惨白、颤抖的脸上。那目光深处,除了冰冷的审视,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不耐,像是失望,又像是……一种捕捉到猎物露出破绽时的、冰冷的专注。
“关于你母亲林晚秋,”白若修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丝,在死寂的餐厅里骤然绷紧,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首刺灵魂的穿透力,“你对‘星辉’实验室,了解多少?”
星辉!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在程夕瑶的脑海中炸响!瞬间将她所有的恐惧、慌乱、绝望都轰得粉碎,只剩下一种灵魂出窍般的空白和极致的冰冷!
母亲的名字!还有“星辉”!
那张被她吞下的纸条上,刺眼的警告和关键信息,此刻竟然从这个掌控着她一切、如同恶魔般的男人口中,如此平静、如此冰冷地说了出来!
程夕瑶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映出白若修那张在璀璨水晶灯下、英俊得毫无瑕疵却冰冷如霜的脸。她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白若修的身影开始晃动、模糊。她仿佛看到母亲模糊的、温柔的笑脸在记忆深处一闪而过,又瞬间被“星辉”这两个冰冷的字眼彻底撕裂。纸条…警告…调查…母亲…实验室…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旋转、碰撞,发出刺耳的尖啸!真相的冰山似乎就在眼前,却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寒意!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那所谓的调查,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她的母亲,就是那个神秘的“星辉”实验室!而她,程夕瑶,不过是通往这个秘密的、一件被迫献祭的祭品!
强烈的冲击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程夕瑶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倒去。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那片在雪白桌布上肆意蔓延、如同鲜血般刺目的酒红,以及白若修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冰冷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难以解读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