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昆明,雨水总在午后准时落下,打在病理实验室的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像在为显微镜下的世界伴奏。
病理课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要在密密麻麻的细胞里找出癌细胞,要从染色的切片中分辨炎症类型,对陈峰和阿依莫来说,比记糖代谢途径还难。
“你看这个,”老师举着一张肺癌切片,在投影仪上放大,“癌细胞的核又大又不规则,像乱长的杂草,和正常细胞完全不一样。”
陈峰盯着屏幕,胃里有点发紧。那些癌细胞张牙舞爪的样子,让他想起义诊时见过的晚期肺癌病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咳出来的痰带着血,眼神里的绝望像阿扎河的深潭。
“为什么会这样?”阿依莫的声音有点轻,她指着切片边缘的正常细胞,“它们以前也是好细胞啊。”
“就像梯田里长了杂草,”老师比喻道,“一开始只是几株,不及时除,就会越长越多,抢了好庄稼的养分。”
这个比喻让陈峰心里一动。他想起阿扎河的梯田,哈尼人每年都要仔细除草,不然红米就长不好。人体也一样,癌细胞就是“杂草”,医生的任务就是早点发现,早点清除。
课后分组观察切片时,陈峰和阿依莫分到的是胃癌切片。阿依莫捏着切片夹的手有点抖,眼睛凑在显微镜上,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陈峰问。
她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我想起王大叔了,他总胃疼,要是……要是也长了这种‘杂草’怎么办?”
陈峰的心沉了一下。他调整显微镜的焦距,让细胞看得更清楚:“别担心,早期胃癌能治好,就像刚冒头的杂草,一拔就掉。我们现在学这个,就是为了以后能早点发现。”
他指着切片里的一处:“你看,这里的癌细胞还没扩散,周围有淋巴细胞在‘打仗’,说明身体在反抗。只要我们早点帮它一把,就能打赢。”
阿依莫的眼神慢慢亮了,重新低下头观察,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画着:“这个癌细胞的核仁很大,染色深,和课本上说的一样……”
那天的病理课,两人看得格外认真。别人在抱怨切片太难认时,他们却在每张切片里,看到了具体的面孔——王大叔的胃疼,李阿婆的关节炎,甚至那个校医院里咳嗽的大叔,都成了他们辨认细胞的“参照物”。
“你看这个肝硬化切片,”陈峰指着肝小叶的破坏,“像被洪水冲垮的梯田,正常的结构全乱了。”
“这个肾小球肾炎,”阿依莫指着堆积的免疫复合物,“像山里的泥石流,堵了路,水就流不动了。”
他们用自己熟悉的方式,把冰冷的病理切片,变成了有温度的“生命故事”。
晚上去校医院帮忙时,陈峰特意翻出胃癌的科普手册,找到早期症状那页,用红笔标出来:“上腹痛、反酸、体重下降……”阿依莫凑过来看,忽然说:“王大叔好像有反酸的毛病,下次回去得提醒他注意。”
药房的张药师听见了,叹口气:“山里人总觉得‘胃疼不是病’,硬扛着,等疼得受不了再来,往往就晚了。”他从抽屉里拿出本旧病历,“你看这个病人,和王大叔情况差不多,拖到晚期才来,神仙都难救。”
病历上的字迹有点模糊,却记录着一个生命的流逝:“男性,52岁,胃癌晚期,广泛转移……”陈峰看着“放弃治疗”西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离开校医院时,雨还在下。阿依莫忽然说:“我们以后回去,要多给寨子里的人讲这些,告诉他们胃疼要早看,咳嗽久了要检查,不能等‘杂草’长疯了才着急。”
“嗯,”陈峰点头,“还要教他们怎么预防,少吃腌肉,少喝酒,像张药师说的,‘治未病比治己病更重要’。”
路过食堂时,他们买了两碗热粥。阿依莫喝着粥,忽然想起什么:“我奶奶说,以前的哈尼人会看舌头辨病,舌尖红是上火,舌苔白是着凉,和中医说的很像。”
“这叫‘舌诊’,”陈峰说,“下学期学中医基础,我们就能学了。”
“太好了,”阿依莫眼睛一亮,“以后我就能用哈尼话给寨子里的人讲‘舌诊’,他们肯定听得懂。”
雨停时,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两人并肩走的路。陈峰手腕上的银镯,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像在提醒他:病理切片里的“杂草”,不仅是知识,更是责任——要让大山里的人,少一些“晚期”,多一些“早期”;少一些遗憾,多一些希望。
第二天的病理课,老师提问:“为什么要学病理?”
陈峰第一个举手,声音清晰:“为了在‘杂草’刚冒头时就发现它,帮身体打赢仗。”
老师愣了愣,随即点头:“说得好。学医不是为了认识疾病,是为了战胜疾病。”
阿依莫看着陈峰,眼里的光像星星。她知道,他们正在做的,不只是学知识,更是在为那些还没发生的“遗憾”,提前攒力气。
课后,两人去图书馆借了本《农村常见癌症防治》,阿依莫在扉页写下:“送给阿扎河的亲人们——愿你们永远用不上这本书。”
陈峰在旁边加了一句:“但我们会学好它,以备不时之需。”
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窗户,落在书页上,把“防治”两个字照得格外亮。他们知道,病理课的切片只是起点,后面还有更难的挑战,但只要心里装着那些期待的面孔,再枯燥的知识,也能长出力量。
就像阿扎河的梯田,不管遇到多少风雨,只要有人认真打理,总有丰收的那天。而他们,就是想成为那个“打理”生命的人,让每片“庄稼”都能好好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