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刚过，上元未至。京城的积雪未消，又被新落的薄雪覆盖，街巷间残留着爆竹碎屑的红纸，在素白底色上刺目地洇开。醉花楼门前车马稀疏，昨夜的喧嚣被厚厚的积雪吸了音，显出几分难得的冷清。
陡然，长街尽头传来闷雷般的声响！不是爆竹，是密集如雨点、沉重似擂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满城寂静，震得醉花楼描金绘彩的门窗都在簌簌发抖！积雪被狂暴的气浪卷起，如同平地腾起白雾。
“砰——！！！”
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竟被一股蛮横无匹的巨力从外猛地撞开！门栓断裂，木屑纷飞！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和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味、铁锈与血腥气的剽悍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灌满了醉花楼温暖的前堂！
十余骑如玄铁铸就的魔神，挟着北疆凛冽的杀伐之气，轰然闯入！为首之人，身披玄色重甲，肩甲狰狞如兽首，甲叶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与暗褐色的、不知是泥是血的污迹。他未戴头盔，一头粗硬的短发如钢针般戟张，面容被塞外的风沙刻出刀劈斧凿般的棱角，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角斜贯至下颌，更添十分悍戾。正是刚刚凯旋、圣眷正隆的镇国大将军——莫如萸！
他手中拎着的，不是刀剑，而是一根油亮乌沉、缠着金丝的马鞭。那鞭梢垂落，兀自滴着融化的雪水。他勒马立于堂中，胯下那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汽。莫如萸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带着横扫千军的煞气，只一扫，便让闻声赶来的龟奴、丫鬟们如同被冻僵的鹌鹑，瑟瑟发抖地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秦婉容！”莫如萸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着生铁，不高，却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穿透力，狠狠砸在死寂的大堂里，“滚出来！”
楼上的暖阁，门几乎是同时被推开。秦妈妈（秦婉容）疾步走出，她显然刚从内室出来，只匆匆披了件银狐裘的斗篷，发髻有些松散。她脸上惯有的温婉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到极点的冰寒。她的目光越过栏杆，落在堂下那个如同煞神降临的身影上，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震动，随即被更深的戒备和怒意覆盖。
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沉稳，银狐裘的下摆拂过木质阶梯，无声无息。走到堂中，与高踞马上的莫如萸隔着数丈距离站定。她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正是那块玄铁铸造、刻着“免死”金字的令牌！令牌在堂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沉甸甸、冷幽幽的光泽。
“莫大将军，”秦妈妈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冰封的湖面，双手稳稳托起令牌，举至胸前，“此乃先帝御赐金令。醉花楼开门迎客，自有规矩。将军若要饮酒听曲，秦婉容自当奉陪。若想坏了规矩……”她微微抬高了声音，令牌上冰冷的“免死”二字首首对着莫如萸，“还请将军，三思而行！”
“免死金牌”西字一出，在地的众人眼中仿佛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莫如萸的目光落在那块令牌上。他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弧度，那笑容却毫无暖意，反而像荒漠中咧开嘴的孤狼，露出森白的牙齿。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夜枭般的嗤笑。
“先帝的牌子？”他声音里淬满了北疆的风沙和一种不屑一顾的狂放，握着马鞭的手腕猛地一抖！
“呜——啪！！！”
乌沉沉的马鞭如同一条暴起的毒龙，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鞭影快得肉眼难辨，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抽在秦妈妈双手托举的玄铁令牌之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音轰然炸响！仿佛洪钟大吕被巨力撞击！那沉重坚固的玄铁令牌，竟被这一鞭抽得如同离弦之箭般脱手飞出！化作一道乌光，“哐当”一声巨响，狠狠砸在丈许外一根粗大的朱漆廊柱上！火星西溅！
整个醉花楼仿佛都跟着那声巨响震颤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令牌翻滚着跌落在地毯上，光滑的表面留下一道深深的、狰狞的鞭痕！那金漆填就的“免死”二字，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而……讽刺。
莫如萸靴尖一磕马腹，乌骓马向前踱了两步。他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块象征无上恩宠此刻却显得如此狼狈的令牌，嘴角的弧度带着一种践踏一切的狂傲：
“老子在雁门关外砍下第一个蛮族万夫长的脑袋的时候，”他靴底抬起，毫不留情地、重重地碾过令牌上“免死”二字，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这破牌子，还在他娘的熔炉里打铁水呢！”
话音未落，莫如萸猛地俯身！那动作快如闪电，带着战场搏杀的狠辣！一条筋肉虬结、裹着冰冷铁甲的臂膀，如同捕猎的鹰爪，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力量，瞬间箍住了秦妈妈纤细的腰肢！
“啊！”秦妈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便骤然腾空！银狐裘的斗篷在挣扎中滑落，露出里面素色的锦缎袄裙。她发间一支精致的珍珠步摇簪子，在剧烈的颠簸中倏然跌落，“叮”的一声脆响，滚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沾染了溅起的雪水泥污，一颗圆润的珍珠磕缺了一角。
莫如萸看也不看，铁臂一收，如同掳掠一件战利品般，轻而易举地将人横掼在自己身前的马鞍上！动作粗暴，毫无怜惜。
“驾！”一声断喝，如同惊雷！
乌骓马长嘶一声，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下！碗碟、锦墩、屏风……挡在铁骑前方的精美陈设如同纸糊般被撞得粉碎！十余骑亲兵如同黑色的旋风，紧随其后，裹挟着浓烈的煞气与烟尘，轰然冲出醉花楼洞开的朱门，卷起漫天雪沫，转瞬间便消失在长街尽头，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