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总带着缠绵的性子,像扯不断的纱。
整个校园都笼在朦胧的水雾里,教学楼的红砖墙洇出深褐色的水痕。
香樟树的叶子被洗得发亮,雨滴顺着叶尖滚落,在窗台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郁秋的课桌抽屉里,那只缠绕着深蓝色缎带的玻璃罐,己经被银色星星填了小半。
每当他拉开抽屉,细碎的银光便倾泻而出,像月光凝成的溪流,在木质桌面上缓缓淌开。
铝箔纸折的星星叠在一起,边缘泛着柔和的光泽。碰一下,就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谁在低声哼着小调。
傅辞枫每天清晨都会准时送来浅蓝色的信笺。
有时是抄来的诗句,钢笔字在纸上洇开一点墨痕。“晓看天色暮看云”的末尾,总画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有时是句俏皮话,“今天的数学题比食堂的糖醋排骨还酸”,后面跟着吐舌头的表情。
更多时候是分享当天听到的曲子,“三楼琴房的《月光》,比课本里的注释更动人”。
信笺边缘总缠着简笔的雪松与浆果。松针画得像刺猬的尖刺,浆果圆滚滚的,像被人捏了把的面团。
笔触稚嫩得可笑,郁秋却每次都小心地抚平纸角,夹进语文课本的《兰亭集序》里。
油墨香混着淡淡的纸味,像藏了个温柔的秘密。
“傅少这情书,倒比他钢琴比赛的曲子还浪漫。”
同桌苏砚池端着青瓷茶盏,杯沿沾着片龙井茶叶。他轻轻吹开茶沫,热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
“你看这星星折的,比咱们班黑板报的装饰还上心。”
氤氲的茶雾袅袅升腾,和窗外的雨幕缠在一起。远处的教学楼,变成了模糊的剪影。
郁秋低头数着罐子里的星星,指尖划过第327颗的折痕。
铝箔纸有点凉,像今早傅辞枫塞信笺时,指尖擦过他手背的温度。
那触感像小电流,顺着皮肤窜到心底,让他一整天都晕乎乎的。连数学课的函数图像,都看成了星星的形状。
莓酒的甜香还残留在桌角,是上周不小心洒的。
傅辞枫身上的雪松香,总在靠近时漫过来。两种味道缠在一起,在教室里悄悄蔓延。
午后的阳光偶尔会穿过雨帘,在玻璃罐上折出细碎的光斑。星星在罐子里轻轻晃,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郁秋翻开素描本,最后一页藏着个侧影。
是傅辞枫趴在桌上小憩的样子,胳膊垫着头,校服袖子滑上去一点,露出腕骨分明的线条。
他特意描深了睫毛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嘴角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铅笔的纹路里,仿佛还留着那天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带着点慵懒。
课间操的音乐响起时,傅辞枫总会凑过来。
他的手指很长,点在玻璃罐上时,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
“又多了三颗。”声音里裹着笑意,像含了颗糖。
他随手拿起郁秋的笔,在草稿纸上画奇奇怪怪的东西:歪脖子的雪松上落着星星,长着笑脸的浆果挂在枝头,还有两个牵着手的小人,脑袋画得像饭团。
郁秋总说“别捣乱”,手却诚实地把草稿纸折起来,塞进笔袋最里层。
铅笔屑落在桌布上,像撒了把碎银,映着两人的影子,在瓷砖地上叠成小小的一团。
暮色漫进教室时,郁秋总会绕去那家便利店。
橘黄色的灯光把货架照得透亮,铝箔纸在手里泛着柔和的光,比橱窗里的糖果还让人安心。
有时会遇到傅辞枫,他总拎着瓶柠檬汽水。看到郁秋手里的折纸,就把汽水塞进他书包,“换你的星星,等价交换。”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巷子里,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脚下的水洼里,路灯的光碎成一片金箔,像谁把星星掉进了水里。
他们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明天要交的英语作业,食堂新出的草莓蛋糕。
却觉得这短短一段路,比晚自习的西十五分钟还长,又好像转眼就到了分岔口。
回到家时,书包里的柠檬汽水还是凉的。
郁秋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墙上投出星星的影子。
他捏着银色的纸条,手指比刚学时灵活多了。
折到第三颗时,总会想起傅辞枫教他的样子。掌心覆上来的温度,呼吸扫过后颈的痒意,还有那句“沿着纹路压”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酒。
玻璃罐放在床头,夜里会反射月光。
星星们挤在一起,仿佛在说悄悄话。
郁秋数着越来越满的罐子,总忍不住想,等折到第一千颗时,傅辞枫会许什么愿望?
是想在钢琴比赛里拿金奖,还是想考上南边的音乐学院?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首温柔的摇篮曲。
书桌上的素描本翻开着,最后一页的侧影旁,不知何时多了颗小小的星星。
铅笔描的,边缘有点毛糙,却亮得像落在纸上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