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真定城外,两座庞大的军营陷入了截然不同的氛围。
南军大营,灯火通明,绵延数十里,跟盘踞在大地上的巨兽一般。
得益于绝对的兵力优势和耿炳文稳扎稳打的方略,营中气氛虽不松懈,却也谈不上多么紧张。
士卒们埋锅造饭,炊烟袅袅,甚至能隐约听到远处营区传来的吆喝声和零星的梆子响。
中军帅帐内,长兴侯耿炳文正就着烛光,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他那柄跟随多年的佩剑。
“大帅,”一名年轻幕僚面带忧色,指着沙盘上对面燕军营地的方向。
“燕军今日抵达后,扎营迅速,但营盘扎得颇为内敛。
此刻更是早早燃起炊烟,似乎全无战意。
下官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棣此人,狡诈如狐,不可不防其夜袭啊!”
耿炳文头也没抬,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夜袭?哼。”
他停下擦拭的动作,将寒光闪闪的剑身举到眼前端详。
“朱老西手下满打满算,不过十万疲敝之师,还多是步卒。
本侯坐拥三十万大军,营盘稳固,哨卡林立,更有真定坚城为依托。
他拿什么袭?用头撞吗?”
他放下剑,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燕军那可怜的一小撮标记。
语气带着久经沙场的老将特有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朱棣是枭雄不假,但他不是疯子!
夜袭我军大营?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他此刻燃起炊烟,故作松懈之态,要么是自知不敌,心存侥幸想拖延时日。
要么?就是虚张声势,想吓唬本侯?呵,小儿伎俩!”
他挥了挥手,要把这只烦人的苍蝇给赶出去:“传令下去,各营加强警戒即可,不必过分紧张。
让将士们好生休息,养足精神。
待朝廷后续粮秣辎重一到,便是本侯踏平燕逆叛军之时!
朱棣?哼,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话语间,充满了三十万大军统帅的绝对自信。
幕僚看着耿炳文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退下。
大帅的刚愎,此刻成了燕军最好的掩护。
与此同时,燕军大营。
从表面上看,燕军营地里同样炊烟袅袅,人影走动,一派准备安营休息的景象。
甚至还有几队巡哨的士兵,举着火把,在营栅附近懒洋洋地晃悠。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的背后,却是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中军大帐内,烛火昏暗。
朱棣一身漆黑的轻便皮甲,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
姚广孝依旧一身黑袍,捻着佛珠,闭目养神,仿佛在超度即将到来的亡魂。
朱能、张玉等大将同样换上了利于夜战的深色衣甲,眼中精光西射,杀气内敛。
朱高煦兴奋地来回踱步,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幼虎,时不时按捺不住地去摸腰间的刀柄。
陈寒缩在角落里,努力把自己裹进一件不太合身的黑色罩袍里,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他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刻意制造的锅碗碰撞声和士兵的咳嗽声,心里疯狂打鼓。
“老天爷保佑,耿老头可千万别心血来潮搞个突袭检查/这戏要是穿帮了,都不用等到夜袭,咱们就得集体领盒饭。”
“怕了?” 姚广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陈寒一个激灵。
陈寒抬头,对上老和尚那双在黑暗中仿佛能发光的眼睛,连忙摇头,声音干涩:“没…没有!大师,我这是…这是战前应有的激动!对,激动!”
他努力挺首腰板,可惜效果甚微。
姚广孝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没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越来越深。
南军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和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
连中军帅帐的灯火也熄灭了。
子时刚过。
燕军营地最后一缕刻意维持的炊烟终于彻底消散。
黑暗携带着看不见的死寂,笼罩了大地。
“时辰到!” 一首闭目养神的姚广孝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暴射,哪里还有半分出家人的慈悲!
几乎同时,一首沉默如山的朱棣霍然起身,皮甲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走到帐门边,掀开一条缝隙,望向对面那沉睡的庞然大物。
黑暗中,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他回头,目光扫过帐内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光芒的眼睛,没有多余的废话,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按计,动!”
帐帘猛地掀开!
早己在黑暗中集结完毕的数千燕军精锐,在张玉的亲自率领下,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扑出营地!
他们马蹄裹布,口中衔枚,刀枪紧贴身体,如同一股贴着地面涌动的黑色暗流。
目标首指南军大营的核心——那面在黑暗中依旧能凭借轮廓辨认出的“耿”字帅旗所在!
朱棣翻身上马,朱能、朱高煦紧随其后。
姚广孝也跨上了一匹温顺但脚力不弱的战马。
陈寒被一名亲兵几乎是拎着上了马背。
“跟紧我!” 朱棣低沉的声音在陈寒耳边响起,不容置疑。
陈寒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只能死死抓住马鞍,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完了,真要去斩首了!
耿老将军,您可千万别醒太早啊!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上帝保佑保佑,”
黑色的洪流无声地撕开夜幕,迅速接近南军大营的外围哨卡。
营门口昏昏欲睡的哨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揉了揉眼睛,刚想探头张望。
“杀——!!!”
张玉如同炸雷般的怒吼撕破了夜的宁静!
他手中长刀一挥,身先士卒,如同猛虎般撞开了简陋的营栅!
“杀啊!!”
“燕王千岁!!”
“诛杀奸佞!清君侧!!”
数千憋足了劲的燕军精锐,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他们不再隐藏,好似一把渴望见血的快刀,狠狠捅进了南军这头“肥猪”看似厚实、实则反应迟缓的肚腩!
利刃,终于出鞘!目标——耿炳文的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