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勒马停在营盘废墟边缘,靴子踩在冻硬的泥泞里发出嘎吱声。
他不用进城,光是看着这片被仓促抛弃的景象,就能想象出朱棣带着主力像丧家之犬般连夜奔逃的样子。
他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弧度。
“铁大人!末将幸不辱命!”平安的声音洪亮,带着胜利者的骄横响彻在济南城门下。
他身后一辆囚车被推了上来,上面蜷缩着被铁链锁住脖颈捆得结结实实的朱高煦。
铁铉一身绯色官袍快步从城门洞走出,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眉头紧锁。
他一眼就看到了囚车里那个狼狈不堪的年轻人,心头猛地一沉。
“平将军!这…这是燕王次子?”铁铉的声音显得难以置信。
“正是!”
平安跳下马,几步走到囚车前用马鞭柄挑起朱高煦的下巴。
朱高煦猛地一甩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向平安。
“二殿下,火气还不小?到了济南城,给铁大人见个礼!”
“平将军!”铁铉急步上前声音都变了调。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此乃天潢贵胄,太祖血脉!
纵是叛逆之子,亦不可如此折辱!
快快松绑!”
他说着就要去解朱高煦身上的绳索。
“啪!”平安猛地一挥手,狠狠打开了铁铉伸过来的手。
铁铉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惊怒交加地看着平安。
“铁铉!”平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赤裸裸的威胁。
“松绑?你脑子被冻糊涂了?
他是朱棣的儿子!是反贼!
我抓都抓了,你现在装什么忠臣良相?”
他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铁铉脸上:“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独善其身?
你挂出太祖牌位,逼得朱棣灰溜溜滚蛋!
他第一个恨的就是你!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你现在把他儿子放了?朱棣会感激你?做梦!
他只会第一个冲进济南城,把你全家老小剁成肉酱!
再把你这颗忠臣的脑袋挂到城楼上!”
平安的话像冰冷的刀子,一刀刀扎进铁铉心里。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平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他挂出太祖牌位的那一刻,就彻底站到了朱棣的对立面再无任何回转的余地。
“我们。”
平安指着铁铉,又指指自己,最后指向囚车里满眼仇恨的朱高煦。
“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朱棣不死,我们都得死!明白吗?”
他声音阴鸷。
“把他给我押进城!严加看管!这是咱们手里一张好牌!”
铁铉看着朱高煦被粗暴地推搡进城,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头,默认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忠义?在朱棣的屠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现在,确实和这个跋扈的将军绑在一起了。
德州城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
“砰!!!”
朱棣一脚将面前沉重的铜火盆踹翻,烧得通红的炭火和火星“哗啦”一声爆开,滚得满地都是。
“平安!!!”他喉咙里咆哮着。
“狗贼!安敢如此辱我儿!
老子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光森寒,首指南方,仿佛要隔着几百里将平安碎尸万段。
帐内诸将,张玉、朱能、丘福等人,全都屏住呼吸,脸色凝重,无人敢在这滔天怒火下吭声。
姚广孝一身泥污的僧袍,深深跪伏在地:“王爷!贫僧无能!未能护住二殿下周全!请王爷治罪!”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自责。
“治罪?治你的罪有个屁用!能把高煦换回来吗?!”
朱棣赤红的眼睛瞪向姚广孝,胸膛剧烈起伏,眼看就要失控。
“王爷息怒!”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目光刷地看向角落。
陈寒裹着厚棉袍,脸色依旧苍白,扶着椅背勉强站着。
他右臂还僵着不敢用力,声音却稳稳传来:“王爷!此刻杀了大师,于事何补?反倒自断臂膀!”
朱棣猛地扭头,刀尖几乎要指向陈寒:“陈寒!你也要替他说话?!”
“非是替他说话,是为王爷大业!”陈寒毫不退缩地迎着朱棣吃人的目光。
“大师临行前,千叮万嘱二殿下,只可袭扰,不可浪战!
是二殿下年轻气盛被平安无视激怒,不听号令擅自领兵冲阵才中了平安的奸计!
大师当时竭力阻止,奈何二殿下麾下骄兵悍将只认他一人根本拦不住啊!”
朱棣的刀尖微微颤抖,狂怒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
朱高煦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勇猛,但更莽撞!
尤其是白沟河救驾、北平守卫战后,更是骄横不可一世。
陈寒说的,恐怕是实情。
陈寒见朱棣有所松动,立刻趁热打铁:“王爷!平安抓了二殿下,得意忘形,但他敢杀吗?
他不敢!
二殿下是王爷的亲骨肉,是太祖皇帝的亲孙子!
平安若敢下毒手,天下共诛之!
他最多就是当个人质押着,用来威胁王爷!
二殿下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反倒是眼下,德州危在旦夕!
铁铉在济南逼退王爷,士气正盛!
平安挟大胜之威,又握有二殿下这张牌,必定会与铁铉合兵一处,全力扑向德州!
我军新败,仓促退守,人心未稳,粮秣辎重多有损失!这才是燃眉之急!
王爷若因怒兴兵,或迁怒于大师,正中平安下怀!
于救二殿下,于守德州,有百害而无一利!”
朱棣死死盯着陈寒胸膛剧烈起伏了好一阵,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才被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理智强行压了下去。
“呼…”他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声音嘶哑得厉害:“起来吧,老和尚。”
姚广孝默默起身垂首侍立一旁。
朱棣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巨大的德州城防图上,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陈寒说的对!高煦暂时死不了!
平安那狗贼,还有铁铉那个挂牌位的混蛋!
他们想趁老子立足未稳,一口吞了德州?做梦!”
他猛地一拍桌子:“都给我打起精神!
德州!就是咱们的命根子!
丢了德州,咱们就真成了流寇,等着被平安撵回北平!
都说说!这城,怎么守?!”
张玉率先上前一步,指着地图:“王爷,德州城墙尚算坚固,但年久失修处不少,尤其西门和南门!
当务之急,是立刻征发民夫,加固城防!
特别是城门、垛口!多备滚木礌石!”
朱能和丘福也接连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陈寒听着众人的话眉头紧锁,他目光在地图上逡巡。
平安不是李景隆那种草包,他敢打敢拼,而且…有计谋!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被两名亲兵架着,踉踉跄跄地冲进了议事厅!
“报——!王爷!急报!!”斥候的声音嘶哑破裂 。
厅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朱棣霍然起身:“讲!”
斥候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平…平安…大军…前锋…己过禹城!
兵分…兵分两路!
一路…铁铉带队…首扑德州正南!
另一路…则是平安…全是骑兵!
绕…绕过了平原城…看方向…看方向是往西北…武城、故城那边去了!!”
“什么?!”朱棣瞳孔骤然收缩!
陈寒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猛地看向地图上德州西北方向——那里,是运河!
是连接德州与北方、通向北平的生命线!
“平安!”朱棣一拳狠狠砸在地图上武城的位置,眼中射出骇人的凶光。
“你想截老子的后路?!断老子的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