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素蜷在简陋的床榻上,陷入药物耗尽后的深沉昏睡。她那条新生的手臂包裹在干净的布条中,隐约可见其下的轮廓,与之前的枯槁判若云泥。
袁念洗净肩头被咬出的血污,换上一身干净的玄色劲装,独坐于冰冷石阶。谢必安冰冷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将夜游神天帝司夜的话语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那邪阵重启之事。
“王重焕临死前搞的鬼?”袁念低语,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石阶。
“他为何如此执着于破阵?我等皆可进出,他既能将我拖回营地,想必也无碍。何须借身?”袁念内视丹田,看向那片幽暗水域中侧卧的白色身影。
白无常谢必安并未睁眼,只是发出一声如同冰屑摩擦的冷哼,显然对被打扰颇为不悦,但依旧答道:“夜游神有一物,名曰‘九幽冥照·烛幽法眼’。此物非后天可炼,乃是上古夜游神真身,于幽冥血海最深处,采撷一缕混沌初开时遗留的‘先天玄阴死炁’,再引动九幽之下永不熄灭的‘蚀魂鬼火’,淬炼九百九十九载,方得雏形。后经玉帝亲敕,以三十三重天罡正炁为笔,在其瞳孔烙印下‘洞察诸虚’之无上神纹!此眼一开,三界六道,一切虚实相生、阴阳交界、乃至人心鬼蜮,皆无所遁形,纤毫毕现!”
“这等窥破幽冥、直指本源的禁忌之物,岂是区区凡俗筑基修士所能觊觎驾驭?动辄反噬,魂飞魄散,永堕无间!怎么?小子,你也想尝尝滋味?”
法眼?袁念心中微动,想起传说中二郎神的天眼,但夜游神这法眼,听来更加阴森诡谲,直通幽冥。
“你怎么什么都没有……”袁念下意识地小声嘀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趁着谢必安尚未发怒,意识迅速抽离丹田。
没有法眼,如何揪出那藏于暗处的赶尸人?
“谁说我一定要让夜游神附身于自己了?”
袁念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人选。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林素素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曾如蒙尘琉璃的眼眸,此刻却映着清冷月辉,亮得惊人。
“还适应么?”袁念转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林素素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慢走到那方衰败的池塘边,蹲下身,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漂浮着绿沫的浊水。动作还有些生涩,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机。
“以后,”她声音很轻,“我一个人就能打理这些了。” 目光落在早已凋谢的百合残枝上,那枯萎的褐色中被她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很好。”袁念站起身,也走到池塘边,蹲在她身旁,距离不远不近。“我需要你帮个忙。”
林素素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抬头看他。
“我记得你爷爷提过,他若有要事缠身,脱不开身时,亦有秘法与你互通消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我要你联系他。帮我找一个人。”
话分两头,万宝宗后山,阴风呜咽。
两道身影如同受惊的狸猫,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围墙阴影,快速移动。
“师兄……这样真的好吗?”陈倩的声音带着哭腔,背上不大的行囊随着她身体的颤抖而簌簌作响。她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那如同巨兽蛰伏的宗门轮廓,仿佛那里随时会伸出无数鬼爪。
王平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揉了揉陈倩的脑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安抚。“傻姑娘!还看不明白吗?”他压低声音,“宗主多日不现踪影,王长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林铁心?呵,一个优柔寡断的老顽固,能顶什么用?剩下那两个废物长老,连金丹门槛都摸不着,这万宝宗气数已尽,已成鬼域!”
他挺直腰背,努力做出悲天悯人的姿态,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虚伪的刚毅:“我身为宗门首徒,肩负着传承道统的重任!此番忍痛离去,实乃壮士断腕,留待有用之身!他日必引强援,光复宗门!”
按王平的盘算,带着陈倩这天赋尚可的师妹,以及他们偷偷卷走的几件宗门珍藏法器,投奔势力更大的清雾山,必受重用。前途一片光明!
陈倩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却被王平粗暴地打断:“闭嘴!机不可失!” 他指着前方一段守卫稀疏的围墙,“我观察多日,此地守卫最是松懈,正是天赐良机!走!”
语罢,他率先发力,动作略显笨拙地翻上墙头。陈倩咬了咬牙,紧随其后。
出乎意料的顺利!两人落地后,沿着崎岖的山道一路狂奔,竟真的未曾遭遇一名黑魇骑!那些沉默如铁的幽冥骑兵,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这诡异的顺利,非但没有让陈倩安心,反而像一只冰冷的手,悄悄攥紧了他的心脏,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一路奔至山脚江边,涛声阵阵。
“会不会太顺利了......”陈倩左顾右盼,岸边都是怪石,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皎月高悬,视线良好,确认没有追兵之后她也安心下来。
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如同漂浮在冥河上的棺椁,静静地泊在芦苇丛生的岸边。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渔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
“船!船在!”王平狂喜,他拉着陈倩,几乎是扑到岸边,将行囊胡乱扔进船舱,自己也四仰八叉地瘫倒在潮湿冰冷,散发着鱼腥和淤泥味的甲板上,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呼……总算……逃出来了……”他低声哼哼,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竟生出几分惬意,“船夫,有酒吗?弄点来暖暖身子!”
船舱深处,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传来一个低沉平缓,却让王平瞬间血液冻结的声音:
“有啊,客官。”
这声音……这声音!!!
王平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猛地从甲板上弹坐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他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从船舱阴影中缓缓走出的身影。
那人披着一件宽大的,湿漉漉的陈旧蓑衣,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王平绝不会认错!
袁念抬手,轻轻摘下斗笠,露出那张在昏黄渔灯下显得格外冷峻,嘴角噙着一丝猫戏老鼠般残忍笑意的脸。
他缓步走到如泥的王平面前,蹲下身,伸出带着江风湿冷气息的手指,如同拍打一件毫无价值的物件,一下,又一下,轻拍在王平冰凉僵硬的面颊上。
“王师兄,”袁念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别来无恙?还……记得我么?”
陈倩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惊叫,身体抖如筛糠,瘫坐在地,连逃跑的力气都已被这极致的恐惧彻底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