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像一块泣血的伤疤贴在西边的天际。
寒风卷着未散尽的硝烟掠过光秃秃的山坡。
一片洼地里独立团分散突围后众人带领着残兵队伍终于全部汇合了。
没有欢呼,没有庆幸有的只是疲惫与悲伤。
战士们或坐或躺靠在岩石上、在草丛里,一个个灰头土脸,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缠着绷带。
李云龙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在人群中走着。
他的眼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看着眼前连一百人都凑不齐的队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几天前,独立团还是兵强马壮!如今…只剩下这点了?
他走到一棵被炮弹削掉半拉的树下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树干上!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妈的…这波…亏麻了!”
他喉咙里发出低吼充满了不甘和刻骨的痛。
孙德胜的骑兵连打光了!
张大彪生死未卜!
多少朝夕相处的兄弟倒在了突围的路上?
这代价太惨重了!
“老李…”
赵刚的声音同样嘶哑,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李云龙的肩膀,眼睛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火种还在!你看!”
他指向洼地中间。
那里,几个战士围着一副简易担架。
担架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张大彪!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乌青,胸口缠满了被血浸透后又干涸发黑的绷带,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极其艰难。
但…他还活着!
秀芹正跪在担架旁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温水的布巾润湿张大彪干裂的嘴唇。
“大彪兄弟…挺住…咱到家了…安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旁边看着的战士们都红了眼眶。
“大彪…”
李云龙踉跄着走到担架边看着张大彪那副模样,心里刀绞一般。
这个跟他从大别山打出来的老兄弟多少次出生入死,如今…
“团长放心!”
秀芹抬起头,脸上带着坚定道。
“大彪兄弟命硬!没伤着要害就是失血太多,又感染发烧了,药…咱们还有一点,只要退了烧,就能挺过来!!”
李云龙看着秀芹明亮的眼睛,心中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用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投向周围那些同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战士们。
断粮了!
出发时那点可怜的干粮彻底耗尽了。
战士们饿得眼冒绿光,胃里像有火在烧。
有人默默地啃着剥下来的树皮,嚼得满嘴苦涩的木渣;有人揪着枯黄的草根,更多的人只是无力地靠着,节省着每一分体力。
“队长!队长!”
和尚和段鹏从山坡下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每个人手里拿着着两只野兔!
“有肉汤喝了!”
和尚咧着嘴喊道。
洼地里瞬间有了点活气。
战士们看着肥兔子眼睛都首了,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快!生火!架锅!给重伤员熬点肉汤!!”
李文立刻下令。
很快,几堆小小的篝火在洼地里燃起。
战士们围在火堆旁闻着肉香味成了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李云龙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跳跃的火苗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憔悴的脸。
看着秀芹小心地给张大彪喂着稀薄的肉汤。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火种还在!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独立团的旗就倒不了!
几口滚烫的兔肉汤下肚,篝火的暖意驱散了部分寒气,洼地里幸存下来的战士们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活人的血色。
虽然依旧疲惫不堪但眼神里不再是彻底的绝望,多了一点微弱的生气。
秀芹和妇救会的姐妹们依旧忙碌着,用最后一点草药和干净的布条给伤员们换药。
张大彪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虽然还在昏迷但高烧似乎退下去一点,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通了!通了!”
负责电台的李海突然激动地吼了起来。
几天来,电台里除了刺耳的电流噪音就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此刻,那代表着生命线的微弱信号终于再次出现!
他手忙脚乱地调整着旋钮,戴上耳机声音颤抖。
“呼叫旅部!呼叫旅部!这里是独立团李云龙部!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短暂的的沉默后,耳机里终于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独…立团…李云龙…我…旅部…收到…你部…情况…如何…”
是旅长!
李云龙和赵刚几乎是扑到了电台旁。
李云龙一把抢过话筒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旅长!旅长!是我!李云龙!我们…我们冲出来了!在…在野狼峪西南无名洼地!损失…损失很大!但…火种还在!”
“…好…好…活着就好…”
旅长的声音断断续续,透着疲惫和沉重。
“…各…各部队…损失…都很重…鬼子…这次…下了狠手…总部命令…各部…就地…休整…隐蔽…保存…力量…等待…下一步…指示…重复…就地休整…待命…”
“是!旅长!独立团明白!就地休整待命!”
李云龙大声回答,心里那块压着的大石头终于稍稍挪开了一点。
只要旅部还在!总部还在!就还有希望!
他放下话筒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他看向赵刚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虽然代价惨重但总算跳出了鬼子的铁壁合围,保住了这点革命的种子。
接下来就是舔舐伤口等待时机了。
就在这气氛稍稍缓和之际。
一个躺在担架上胸口缠着厚厚绷带的重伤员突然挣扎着抬起了手。
他脸色蜡黄气息微弱但眼神却异常急切。
他努力地张开嘴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
“团…团长…李团长…”
旁边的战士赶紧扶住他。
“铁蛋哥!你别动!有话慢慢说!”
李云龙闻声走过去蹲下身。
“铁蛋?你怎么样?别急慢慢说。”
那个叫铁蛋的重伤员颤抖着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小块被鲜血浸透的破布条。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布条塞到李云龙手里,眼睛死死盯着李云龙断断续续地说道,
“…俺…俺是…在杨村…被抓去…平安县城的…三十多口子…乡亲…还…还有区小队的…几个同志…都…都被关在一个叫…叫血仓的地方…鬼子…看守很严…俺…俺是装死…趁乱爬出来的…听…听鬼子说…快…快要把人运走了…运去…东北…当…当苦力…团…团长…救…救救他们…”
话没说完铁蛋头一歪昏死过去。
李云龙颤抖着将布条展开,上面用木炭或者是什么黑褐色的东西,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模糊的字。
“血仓…平安…速救…”
轰!!!
李云龙脑子里像是被丢进了一颗重磅炸弹!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旅部的命令,部队的休整,眼前的伤员…一切都模糊了!
只剩下“血仓”、“平安”、“乡亲”、“被运走”这几个字眼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放大!
山本!又是山本!又是那个血仓!又是那份绝密文件!
铁蛋用命带出来的消息!乡亲们还没死!他们还活着!但马上就要被当成牲口一样运走了!
一股怒火混合着仇恨从李云龙心底猛烈喷发!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额头青筋暴跳!他攥着布条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山本一木!老子祖宗十八代!!!”
一声咆哮猛然炸响在洼地上空!震得所有人都是一哆嗦!
“平安县城!!老子要砸烂那个血仓!把乡亲们一个不少地救出来!老子要亲手宰了山本那个王八蛋!把他剁碎了喂狗!”
洼地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战士们被团长这突如其来的杀意惊得目瞪口呆。
刚刚才获得一丝喘息团长就要去打平安县城?
那地方可是有鬼子重兵把守的啊!就凭现在这点残兵败将?
“团长!冷静!你冷静点!”
赵刚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前,一把抓住李云龙的手臂急切地喊道。
“部队需要休整!战士们伤的伤,残的残,弹药几乎打光了!现在去打平安县城那是送死!是拿同志们的命去填!”
“休整个屁!”
李云龙猛地甩开赵刚的手,赤红的眼睛瞪着他。
“赵刚!你听听!铁蛋说的乡亲们在鬼子手里等死!等死你懂吗?运去东北当苦力!当试验品!那是生不如死!多等一天,就多死几个人!你让老子怎么休整?!老子等不了!一分钟都等不了!”
他指着担架上昏迷的张大彪和周围那些伤痕累累的战士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吼道。
“看看!看看这些!看看铁蛋!看看大彪!看看牺牲的兄弟们!咱们独立团流了这么多血,死了这么多人!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能活命吗?!
现在乡亲们就在眼前受苦等死!你让老子缩在山沟里休整?老子做不到!老子李云龙就算拼光最后一个人!也要打平安!救乡亲!宰了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