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时,林沫脚下的泥土突然渗出浑浊的水渍。
"泥浆又涨了!"有人尖叫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不远处一栋半塌的房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沉入重新翻涌的泥浆中。晒谷场的边缘,浑浊的水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上筏子!现在就走!"林父大吼一声,抓起猎枪跳上最近的木筏。
混乱中,林沫看到母亲正帮着王婶把孩子抱上第二艘木筏,而李叔和其他几个青壮年则奋力将最后一艘筏子推入水中。泥浆己经漫到了脚踝,冰冷的触感让林沫打了个寒颤。
"沫沫!这边!"林父在筏上伸出手。
林沫纵身一跃,在木筏摇晃的瞬间被父亲牢牢抓住。她回头望去,晒谷场己经变成一片汪洋,他们辛苦收集的剩余物资正被泥浆一点点吞噬。
"划!往东!"李叔在另一艘筏子上高喊。
三艘木筏呈箭形排开,最前面的由李叔带领开路,林沫家的筏子在中间,最后是几个年轻人押后。铁皮加固的边缘在泥浆中划出深深的痕迹,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
月光很亮,照在泥浆上形成诡异的反光。林沫跪在筏子边缘,用一块木板当桨拼命划水。泥浆比想象中更粘稠,每一桨都需要使出全身力气。
"看那边!"母亲突然指向右后方。
村子己经完全看不见了,只有几棵高大的树梢还露在水面上。而在他们刚刚离开的位置,水面正翻涌着不正常的旋涡。
"它们回来了。"林父给猎枪上膛,声音低沉。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条碗口粗的蟒蛇突然从水中探出头,黄澄澄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林沫的血液瞬间凝固——它离最后一艘筏子不到五米!
"砰!"
枪声划破夜空。林父的子弹精准击中蟒蛇的头部,那畜生吃痛缩回水中,但更多蛇影开始在他们周围游动。
"加快速度!"李叔在前方大喊。
林沫的手臂己经酸痛到麻木,但她不敢停下。筏子后方传来惊叫声——一条鳄鱼正试图爬上最后一艘筏子!年轻人用铁锹猛击它的鼻子,却引来更多鳄鱼的围攻。
"爸!弹药!"林沫喊道。
林父扔给她一个油纸包。林沫熟练地装弹、上膛,瞄准最近的一条鳄鱼。后坐力震得她肩膀生疼,但子弹成功击退了那畜生。
就在他们且战且退时,前方的李叔突然发出欢呼:"陆地!前面有高地!"
林沫抬头望去,远处确实出现了一道黑黝黝的轮廓——不是山,而是一段露出水面的高速公路路基。希望像电流般传遍全身,她划得更用力了。
然而就在这时,最后一艘筏子传来可怕的断裂声。一条巨鳄咬住了铁皮边缘,整个筏子开始倾斜!
"坚持住!"林父调转枪口,但距离太远了。
千钧一发之际,林沫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抓起筏子上的绳索,在父亲反应过来前跳进了泥浆!
"沫沫!"母亲的尖叫在身后响起。
冰凉的泥浆瞬间淹没到胸口,林沫强忍着恐惧向遇险的筏子游去。鳄鱼近在咫尺,她能闻到它们腥臭的呼吸。绳索在手中绷紧,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它甩向倾覆的筏子——
一个年轻人接住了!
三艘筏子通过绳索连成一体,所有人齐心协力向高速公路划去。鳄鱼群在周围徘徊,却奇迹般地没有继续攻击。
当林沫的膝盖终于触到坚硬的路基时,她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身后,泥浆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银光,仿佛一张随时可能再次张开的大口。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林沫知道,这场逃亡远未结束。
雨水敲打着水泥路基,发出细密的声响。林沫蜷缩在防水布下,小心翼翼地掰开半块压缩饼干。饼干己经受潮变软,带着淡淡的霉味,但她依然吃得专注,连指缝间的碎屑都舔得干干净净。
"吃点这个。"王婶递来半截皱巴巴的火腿肠,塑料包装上还沾着泥渍,"给孩子留的...现在用不上了。"
林沫刚要推辞,就看见王婶通红的眼眶。她默默接过,分成三份。火腿肠咸腥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竟比记忆中的任何美食都要鲜美。
路基在浑浊的泥浆中微微起伏,像一艘永不沉没的方舟。林母将水壶挂在突出的钢筋上接雨水,淡蓝色的净水药片在水中缓缓旋转。这个动作她今天己经重复了七次。
"广播里说北郊在建避难所。"林沫压低声音,手指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划出简易路线,"从这儿往东,经过老粮站......"
"你信那些鬼话?"李叔突然打断,沾满泥浆的胡须微微颤抖,"政府要真有办法,早该来救人了!"
王婶怀里熟睡的孩子突然抽泣起来,她连忙轻轻拍打,哼起走调的摇篮曲。几个年轻人缩在路基另一端,其中一个正用碎布包扎小腿上被鳄鱼牙划出的伤口。
林父着猎枪扳机,忽然开口:"明天天亮,我们继续往冰市走。"
空气瞬间凝固。李叔的嘴唇哆嗦着,王婶的摇篮曲戛然而止。那个包扎伤口的年轻人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
"疯了吗?"他嘶哑地说,"我们差点死在路上!"
林沫看见母亲悄悄握紧了父亲的手。两人布满老茧的手指紧紧交缠,指节发白。
"大女婿牺牲后,大闺女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冰市。"林母声音很轻,却像钉子般扎进每个人的耳朵,"壮壮才西岁,连游泳都不会。天灾来了,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可怎么活!"
路基边缘的泥浆突然翻涌,露出半截惨白的树干。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仿佛那是什么神谕。雨声中,林沫清晰地听见王婶吞咽口水的声音。
"筏子...你们带走吧。"李叔最终打破沉默,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皮烟盒,"里面还有六根,路上能暖身子。"
黎明时分,三艘木筏静静漂在路基边缘。林沫一家收拾物资时,那个受伤的年轻人突然塞给她一把弹簧刀。
"我爸的。"他耳语道,眼睛却看着远处泛白的天际线,"比枪安静。"
林沫同样悄声到:“你自己留着,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你们也要留些东西防身,不要轻信任何人。”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留守的人们站在路基边缘,像一排褪色的剪影。林父撑开最后一把完好的雨伞,罩在物资上方。木筏缓缓驶离时,林沫看见王婶抱着孩子,正在教他挥手告别。
泥浆吞没了半个世界。前方,几只乌鸦在漂浮的衣柜上歇脚,黑色的羽毛沾满油污。林沫数着划桨的节奏,忽然想起那个没问出口的问题——
如果冰市也沦陷了,他们该去哪里?
筏尾荡开的波纹很快被雨水抚平,仿佛从未有人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