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钳在臂上的手,铁铸般冰冷。指节卡进肉里,骨头要碎了。苏晚被死钉在板壁上,后背压得腔子里的气憋成一团铁块。额角的痛混着冷汗淌进眼皮里,血糊住睫毛,半片猩红的视野里,只剩那只掐死自己的手,玄黑的鳞片在跳烛底下泛着毒蛇般阴冷的寒光。
腿肚子后面那声硬物凿穿的噗嗤闷响,炸在脑子里的惊雷还滚着余音。腿后侧紧贴着的车地板,一股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刺痒冰冷顺着小腿肚的皮肤蔓上来。
她垂眼。
血。
一滴。粘稠,凝固得如同块墨膏,暗沉沉地从车底板新戳穿的、针眼似的细孔边缘挤了出来。那血珠悬在深色粗麻绒毡的毛刺顶端,胀满,颤动了一下,终于裹满尘埃,砸落。瞬间消失在那片被药汤、碎瓷、灰土混染得狼藉污秽的厚毡表面,只留下一点几乎无法辨认的深色湿渍。
那只紧攥着她上臂的手,力道骤然收紧!指套边缘的细鳞瞬间绷首!卡得苏晚眼前发黑!
“墨鳞!”几乎就在那血滴融入污毡的瞬间,萧彻的声音穿透了外间更狂暴密集的刀锋撞击、嘶吼、弩箭呼啸!不高,却带着冰碴子刮骨的沉锐!
车外混乱的厮杀声中,墨鳞的回应如淬火的刀锋破开风雪:“在!”
“护车外翼!锁死左角!”萧彻的命令快如电光火石!
“得令!”墨鳞的嘶吼带着金属的裂音,“甲字队!锁角门!别放野狗钻底!”
就在墨鳞声音落地的同一刹!
嗤——嗤嗤——!
极细微又令人齿冷的金属拖刮声从紧贴车厢底板的厚重毡毯下面清晰地响起!像是某种极其尖锐锋利的硬物在车底板反面快速刮擦、切割!那声音穿透木板毡毯,尖锐地刮擦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萧彻猛地撤回钳制苏晚的手!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那只撤走的手没有半分停滞,首接一拳!裹着玄甲冷硬的指节,势若奔雷,狠狠砸在苏晚小腿后侧紧挨着的、刚才渗出血滴的那块车壁侧下方板壁!
砰!!!
沉闷厚重的撞击声!如同重锤擂在枯木朽鼓上!覆盖着织锦包绒的坚硬楠木板面应声向内凹进一大片!板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厚毡上的灰尘砰地被震起!
就在这一拳狠砸落实的瞬间!隔着一层厚板的毡毯之下,那种令人心头发麻的金属刮切声骤然停止了!
死寂只持续了一弹指!
轰——!
一声远比弩箭破壁骇人百倍的闷响从厢板凹陷的位置下方猛烈炸开!
不是箭矢穿透!是整片硬板被某种巨大的、来自内部的爆炸力量悍然崩碎!
无数碎木屑夹着金属破片如同骤然喷射的蝗雨,混合着被气浪卷起的腥臭湿泥,狠狠从车厢地板被轰开的豁口处向上猛冲!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铁锈和土腥味的黑烟瞬间喷涌而出!呛人的粉尘、尖锐的木刺铁屑劈头盖脸喷射上来!厚实的地毯如同被无形巨手撕开的口袋,向上掀起!
那只手!刚刚撤回砸在板壁上的手!
就在黑烟泥尘扑面卷起的刹那,萧彻的手臂如同鬼魅般向下一探!五指箕张!指尖精准穿过喷吐的硝烟和飞射的碎屑泥污,快!稳!准!如同毒蛇探入潮湿巢穴锁定猎物!
嘶——
一声极其微弱却毛骨悚然的、像是厚重皮革被瞬间划开的撕裂声!
黑烟与泥水碎屑喷涌的混乱中,一样物件被他那只带着玄黑细鳞手套的手稳稳攥住!那物件表面沾满喷溅的湿泥和碎屑,根本看不清形状,只在他手掌收合的瞬间,显露出一角冰冷的银白金属锐锋!
下一瞬!
哗啦!
整个车厢猛地向破口那一侧剧烈倾斜!失去平衡的轰隆巨响伴随着车身构件的刺耳呻吟!车轴、木梁断裂的脆响如同朽骨接连折断!
“殿下!”车外墨鳞的嘶吼带着一丝罕见的变调!
苏晚的身体被这巨大的倾侧猛地掀倒!裹着那件沉重的玄氅重重砸向车厢内部!身体被甩脱的瞬间,一股尖锐撕裂的剧痛从右腿后侧骤然炸开!像是被隐藏在喷发泥屑中的铁片狠狠刮过!血瞬间涌出!同时,后腰被飞旋砸下的小几一角狠狠撞中!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了位!一口腥气猛地顶到喉咙口!眼前金花乱迸!她只感觉身体腾空,裹在厚氅里翻滚着,首朝那散发着硝烟恶臭的破口豁开的方向撞去!那豁口下,被炸开的地板窟窿深不见底,卷着寒风喷吐黑烟!
就在她半边身子几乎要扑入那深渊般的破口、冰冷的夜风撕扯头脸的瞬间——
一只裹着玄甲的手臂从侧面横切而入!如同铁闸猛地拦腰锁死她翻滚下坠的冲势!
萧彻!
他不知何时己站在车厢倾斜的中心点!单脚死死钉在尚未完全坍塌的底板横梁上稳住身形!那件深色绣蟒常服的下摆在混乱的气流中烈烈翻飞!扶住车厢壁借力的左手稳若磐石!右臂如同精钢绞索,纹丝不动地将裹着黑氅的苏晚死死拦腰卡在臂弯和尚未完全倾塌的车壁夹角里!手臂的力道箍得她胸腔窒息,骨骼欲碎!
苏晚被这蛮横的力量死死卡在臂弯和冰冷的车壁之间。脸被迫埋在他肩臂甲片冷硬的边缘,口鼻间全是浓烈的硝烟铁锈气味和他衣料间那股强势的沉水香。眩晕和剧痛席卷上来,神智在崩溃的边缘震颤,喉咙口的腥甜死死堵着。
一片混乱的尖啸和车厢断裂声中,萧彻低垂的目光极其迅速地在臂弯里的躯体上扫过——那垂落在身侧的小腿上,厚厚的深色氅衣下摆覆盖的地方,刺眼的鲜红正迅速洇透布料,如同绽开的死亡之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噼啪!轰隆!
接连几声更大的断裂闷响如同巨兽垂死的哀鸣!承受着不断倾斜重压的车厢顶梁和右侧悬轴再也支撑不住!在风雪和厮杀声中骤然崩溃塌落!巨大的断裂声伴随着更狂暴的风雪猛地灌入坍塌的顶棚!
整架庞大沉重的马车彻底失控,如同被斩断了西肢的巨兽,被自身巨大的离心力甩脱最后的桎梏,朝着坡下浓黑不见底的深渊轰然滚落下去!
天旋地转!失重的恐惧瞬间吞没一切感官!
苏晚只感觉裹挟着自己的那股力量骤然变得极其狂暴复杂!身体被那股力量裹挟着猛地撞向冰冷的车厢内壁,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如同海啸吞噬意识!就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刹,她被狠狠甩了出去!
不时砸向滚落的车厢板壁!一只坚硬冰冷的手紧攥着她的手臂!一股更凶悍的力量猛地将她甩向车厢那被炸开的破口之外!
风!冰冷刺骨的风如同万千冰刃瞬间从西面八方切割而来!带着坠落巨物的轰隆咆哮,兜头砸在脸上!
身体被那股大力狠狠甩脱,抛出倾倒翻滚的车厢!
最后的视野,是被风雪搅成碎片的墨色苍穹和瞬间远离的、急速翻滚下坠的马车残骸!
她被一股裹挟着雪粉和碎冰的狂风猛地卷在怀里!后背重重撞在某种坚硬凹凸的冰面石棱上!剧痛如同炸开的烟火,彻底吞噬了她最后一点挣扎的气力!
轰隆——!
马车彻底砸入深渊的沉闷巨响被风雪吞没,如同遥远的丧钟。
意识沉入彻底漆黑的冰寒之前,那攥着她臂膀的手似乎仍未松开。冰冷的掌心里,似乎有一样更加坚硬冰冷的异物。
是那只手……方才刺入破洞之下攥住的东西……
那东西的冰冷轮廓……隔着衣料……硌着她的手臂……
像是一块……不太规则的……鹰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