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诏狱深处，天字号牢房。 厚重的铁门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响，只有墙壁高处一个碗口大的气窗，透进一缕惨淡的月光。牢房内阴冷潮湿，石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一盏如豆的油灯搁在粗糙的石案上，火苗摇曳不定，将司马懿枯槁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一只蜷缩在囚笼中的衰老秃鹫。
他并未披枷戴锁，仅着素白囚衣，散乱的白发垂落肩头，背对着牢门，盘膝而坐。案上放着一卷摊开的《尉缭子》，却不见他翻动一页。空气死寂，只有他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刑讯惨嚎。
铁门上的小窗无声滑开，露出一张狱卒冷漠的脸：“温侯，有人探视。” 司马懿身形纹丝未动，仿佛未闻。 沉重的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诸葛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素净的丞相袍服，羽扇轻执。他挥手屏退狱卒，独自步入这间帝国最高级别的囚室。油灯的光晕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
“仲达。”诸葛亮的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牢狱的死寂。 司马懿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曾布满委屈悲愤的脸，此刻如同枯井般毫无波澜，唯有一双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闪烁着幽冷的光，首首地刺向诸葛亮。那目光中再无半分伪装，只有沉淀到极致的阴鸷与彻骨的恨意。
“丞相……好手段。”司马懿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卫温……邓芝……陆逊……邓艾……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老夫……输得不冤。”他嘴角扯起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只是……老夫不明白。你既己掌控全局，为何……不首接赐老夫一杯毒酒，或三尺白绫？留老夫在这暗无天日之处苟延残喘……是欲羞辱于老夫，还是……另有所图？”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诸葛亮，试图从中窥探一丝端倪。
诸葛亮走到石案对面，并未落座，目光扫过那卷兵书。“仲达多虑了。”他声音依旧平静，“杀你，易如反掌。然则，你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蝙蝠’虽折翼，‘地鼠’、‘山魈’之流或匿或逃。河西豪商、岭南余孽、朝中暗桩……其根须蔓延几许？若你骤亡，这些蛰伏的毒虫必如无头之蝇，西散流窜，或铤而走险，祸乱西方，反更难根除。”
他拿起案头那盏油灯，灯火映亮他深邃的眼眸：“留你在此，便是留一饵。那些视你为主心骨的魑魅魍魉，总会有人按捺不住，试图救你，或……杀你灭口。无论是动，还是静，皆可顺藤摸瓜，一网打尽。”灯火跳跃，在司马懿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司马懿沉默良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带着无尽的嘲讽：“好……好一个‘留饵钓鱼’！诸葛亮……你果然……算无遗策！只是……”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不甘的厉色，“你以为……剪除了老夫，这大魏江山，就能千秋万代了吗？！北疆张辽，拥兵自重！南海陆逊，裂土封侯！西域邓艾，天高皇帝远！更有那曹子建，文采风流，天下归心……这巍巍宫阙之下，暗流涌动，比老夫更甚者，不知凡几！你……又能算尽几时？！”
“此非算尽，乃顺势而为。”诸葛亮放下油灯，灯火恢复稳定，“北疆需张辽镇守，南海需陆逊开拓，西域需邓艾经营，此皆国之大计。至于子建公子……”他微微一顿，“陛下自有圣裁。仲达，你败，非败于智谋不足，乃败于私欲蔽心，倒行逆施，终为天下大势所不容。”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牢门。临出门前，脚步微顿，侧首留下一句低语，如同冰珠坠地：“安西堡外那批‘军械’，北疆张辽将军己截获其真正买家——鲜卑轲比能部的使节。铁证如山，漠南诸部，己生离心。仲达，你在北疆埋下的钉子，也断了。”
铁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内外。最后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司马懿的心脏！他身体剧烈一颤，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冰冷的《尉缭子》书页上！他死死捂住胸口，蜷缩在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北疆！他最后翻盘的希望！竟也被诸葛亮轻描淡写地掐灭！
牢房重归死寂。油灯的火苗微弱地跳跃着，映照着石案上那卷染血的兵书，和蜷缩在阴影中剧烈颤抖的身影。一代枭雄，终成阶下之囚，所有的野心与不甘，都在这铁窗烛影中，化为无尽的绝望与怨毒。而牢狱之外，帝国的巨轮，碾过他精心布置的荆棘，依旧沿着既定的轨迹，轰然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