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宫城西苑,听雨轩。 此处并非正式的宫殿,更像是一处精致的皇家别院,环境清幽,竹影婆娑。此刻却被森严的甲士层层围困,气氛肃杀。轩内陈设雅致,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沉重与压抑。
曹丕端坐主位,面色沉郁。诸葛亮与陈哲分坐两侧下首。临淄侯曹植,在两名甲士“护卫”下,立于轩堂中央。他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布衣,脸色苍白憔悴,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属于才子的孤高与不屈,以及被至亲猜忌、软禁的悲凉。丁仪、丁廙兄弟被校事府押走的景象,如同噩梦般萦绕在他心头。
“子建,”曹丕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丁仪、丁廙己招供画押。揽月密会,毒杀司马懿,煽动朝议,离间天家……桩桩件件,皆指向你!你……还有何话说?”他目光如炬,紧盯着自己的亲弟弟。
曹植身体微微一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抬起头,迎向兄长的目光,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悲愤:“陛下!臣弟冤枉!丁氏兄弟所言,臣弟……臣弟毫不知情!揽月别业之会,确有其事,然不过谈诗论赋,何曾议及谋逆?至于毒杀司马懿……此等骇人听闻之举,臣弟岂敢!又岂会!陛下!我们是手足兄弟啊!陛下当真……要信那些佞臣构陷之词,而不信臣弟吗?!”他眼眶泛红,泪水在眼中打转,那份被至亲背叛的痛苦,溢于言表。
曹丕看着弟弟悲愤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痛楚,但旋即被更深的猜忌和帝王心术所取代。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手足之情……朕自然记得。然国法如山,社稷为重。丁仪供词凿凿,物证俱在。子建,你让朕……如何信你?”他话锋一转,带着冰冷的试探,“你素以才思敏捷著称,七步成诗,天下称颂。今日,朕便再给你七步!七步之内,若你能以‘兄弟’为题,作诗一首,诗中不得出现‘兄弟’二字,却能道尽兄弟之情、君臣之义,解朕心结,朕……便信你无辜!”
七步诗!又是七步诗! 轩内空气瞬间凝固!诸葛亮羽扇轻摇的手微微一顿。陈哲垂目,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这既是考验,也是杀局!曹丕在逼曹植,用他最引以为傲的才华,在生死边缘,剖白心迹!若诗成,或有一线生机;若不成,或辞不达意,便是万劫不复!
曹植浑身剧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椅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兄长。七步诗?又是七步诗!昔年铜雀台上,兄弟和睦,七步成赋,传为佳话。如今,竟在这猜忌森严的软禁之地,要以七步诗来定自己的生死!巨大的悲凉和屈辱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泪水终于滑落,但他猛地抬手擦去,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脚,踏出了第一步。 “煮豆……”他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无尽的痛楚。 第二步。 “燃豆萁……” 第三步。 “豆在釜中泣……” 他的声音哽咽,仿佛那釜中被煎熬的豆子,正是他自己。 第西步。 “本是同根生……” 他望向曹丕,眼中是血浓于水的哀伤和质问。 第五步。 “相煎何太急?” 最后一句,如同泣血的控诉,在轩内轰然炸响! 第六步落下,诗己成!
轩内死寂!落针可闻! 曹丕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颤!他死死盯着曹植,那悲愤绝望的眼神,那字字泣血的诗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如同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他内心最深处!兄弟阋墙的惨痛,帝王孤家寡人的宿命感,瞬间将他淹没!他脸色变幻,愤怒、愧疚、猜忌、无奈……种种情绪激烈交锋!
陈哲在曹植踏出第一步时,便己悄然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此刻见曹丕心神剧震,时机己至,他起身,双手将卷宗呈上: “陛下!此乃校事府密查所得。丁仪、丁廙兄弟,早年曾因诗赋之争,于临淄侯酒宴之上被当众斥责,心怀怨怼久矣!此次构陷临淄侯,或为报复私怨!更兼其受陈泰、王凌等世家重利诱惑,欲行险一搏!临淄侯……恐确为丁氏兄弟所蒙蔽利用!陛下明鉴!”
卷宗适时呈上,将丁仪兄弟的私怨动机与世家勾结的阴谋链条清晰地摆在曹丕面前,为曹植的“无辜”提供了最有力的旁证!同时,也将曹丕无处宣泄的怒火,精准地导向了丁仪兄弟及其背后的世家!
曹丕的目光从曹植身上移开,落在陈哲呈上的卷宗上,又扫过诸葛亮沉静的面容。他胸膛剧烈起伏,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疲惫而沉重的叹息,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颓然坐回椅中,挥了挥手,声音沙哑无力: “罢了……罢了……将临淄侯……送归封地临淄……无诏……永世不得入京!府中属官……尽数遣散!去吧……” 最后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曹植闻言,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永世不得入京!这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放逐!他深深看了龙椅上的兄长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劫后余生的悲凉,有被放逐的绝望,有对兄长的最后一丝眷恋,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他不再言语,任由甲士上前,默默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听雨轩。那孤寂的背影,消失在竹影深处,也消失在帝国的权力中心之外。
曹丕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语。听雨轩内,只剩下压抑的沉默。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似乎因一首泣血的诗和一份关键的卷宗而暂时平息,然而那被深深割裂的亲情和依旧潜伏在帝国肌理深处的世家隐患,却如同轩外摇曳的竹影,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无法驱散的阴影。盛世的根基,远比开疆拓土更为艰难。陈哲的目光掠过曹丕疲惫的脸,最终落在自己袖中那份未完成的《九州风物志》手稿上,眼神深邃如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