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七年(1280年),岁末的大都(北京),朔风凛冽,却吹不散皇宫大内弥漫的暖意与喧嚣。
忽必烈的行宫,宏伟的紫宸殿内,灯火辉煌,丝竹盈耳,一场盛大的年关赐宴正在举行。
殿内金碧交辉,巨大的蟠龙柱撑起高阔的穹顶。
御座之上,蒙古帝国的大汗、大元帝国的皇帝,孛儿只斤·忽必烈,身着织金龙袍,头戴镶宝暖帽。
虽己年过六旬,身形魁梧依旧,面庞因酒意和殿内的暖意泛着红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阶下济济一堂的王公贵族、文武重臣。
觥筹交错间,弥漫着帝国鼎盛的豪奢与威严。
美酒如泉,珍馐罗列,色目乐师奏响异域风情的曲调,身姿曼妙的舞姬在猩红的地毯上翩跹。
百官按品秩列坐,蒙古宗王、色目权贵、汉地名臣,此刻皆汇聚于至尊的御前,享受着帝国的恩赏与荣耀。
恭贺声、颂扬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嗡嗡的喜庆之海。
忽必烈端起嵌满宝石的金盏,琥珀色的美酒在杯中荡漾。
他畅饮一口,感受着那灼热顺喉而下,驱散了深冬的寒意,也点燃了胸中那永不熄灭的征服之火。
这是他在中原称帝,在位的第九个年头了。
去岁,他最倚重的鹰犬之一,张弘范,终于将苟延残喘的南宋小朝廷彻底碾碎于崖山!
捷报传来时,那种囊括西海、混一天下的快意,至今想起仍令他心潮澎湃!
那是他作为成吉思汗子孙,对祖父未竟伟业的辉煌继承,是他大元帝国真正定鼎中原的象征!
可惜…想到此,忽必烈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张弘范那柄锋利的刀,竟在功成之后病殁了!痛失臂膀的惋惜感,被杯中再次满上的美酒稍稍冲淡。
他目光投向阶下汉臣班列中某个空位——那是为守孝的张珪预留的。
张弘范的儿子…爵位和兵权,是该尽快定下了。
张家的根基在保定,其父经营多年,其子若能妥善驾驭,仍是帝国在汉地的一把好刀。
此事,年节后便需颁旨。
忽必烈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从南方的余烬瞬间跃向东方那片桀骜不驯的岛国。
日本国!那弹丸之地,竟敢抗拒天威!
前次远征的失利,如同哽在喉咙里的一根硬刺,每每想起都令他怒火中烧,酒意更添三分!
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倭人,以为隔着波涛就能高枕无忧?
可笑!待年关一过,待春风吹动战旗,他定要集结更庞大的舰队,派遣更勇猛的将领,用雷霆万钧之势,将那片不识礼数的土地彻底踏平!
要让西海皆知,忤逆大元天威的下场!
目光再扫向南,南洋那些星罗棋布的弹丸小国。
安南、占城、爪哇…一个个看似恭顺,实则阳奉阴违。
竟敢怠慢他的使臣,贡品敷衍,礼数不周!真当他这薛禅汗(贤明之汉)的仁慈是软弱可欺?
等灭了日本国,腾出手来,这些蕞尔小邦,一个都逃不掉!帝国的铁蹄与巨舰,将让他们明白何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想到接连的征伐,忽必烈非但没有忧虑,反而豪气更盛。
因为他的国库充盈!这要归功于他那位精明,或者说,过于精明的理财大臣阿合马。
盐铁专营之策,如同抽髓吸血般聚敛着海量的天下财富;那些依附于帝国的色目商人,更是源源不断地将各地的奇珍异宝、金银珠玉送入大都,填充着他的内帑和国库。
有这泼天的财富支撑,何愁大军不兴?何愁征伐不止?
酒盏再次见底,侍者连忙恭敬地续上。
忽必烈目光扫过殿内众多汉臣的面孔。
灭宋之后,如何治理这广袤的汉地江山,他心中自有丘壑。
不同于他那几位固执守着草原旧俗的叔伯兄弟,他忽必烈深知,要坐稳这汉家江山,光靠弓马是不够的。
汉人的江山,终究要用汉人的典章制度来治理方能长久、奏效。
儒家那一套…虽有时觉得迂腐,但维系人心、安定社稷,确实有其道理。
“修缮孔庙的进度如何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洪亮,压过了殿内的丝竹声。
侍立一旁的中书省官员连忙躬身应答。
忽必烈微微颔首,又道:“《大元一统治》的编撰,更要抓紧!朕要一部囊括宇内、彰显大一统的煌煌巨典!”
这是文治,是收服汉人士大夫之心的关键。
还有那郭守敬…忽必烈想起那位精通天文历算、水利工程的奇才汉臣。
他亲自委以重任,主持开凿那连接大都与通州、贯通南北漕运的通惠河!
“郭卿家,可在!”忽必烈目光投向汉臣班列中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朕那条命脉之河,几时可通?大都百万军民,可都指望着它运来的漕粮活命呐!”
他的语气带着催促,也带着倚重。
这条河一旦彻底贯通,将解决大都这个庞大帝国心脏最大的隐忧——粮食供应。
意义之重大,不亚于一场灭国之战!
郭守敬连忙起身离席,深深一揖,恭敬回禀工程进展。
听着臣子的奏报,想着宏图霸业,忽必烈胸中豪情万丈,仿佛有无穷精力。
他哈哈大笑,声震殿宇,再次举起金盏,对着满殿臣工:“来!诸卿,与朕同饮此杯!为朕大元江山永固,为来年征讨西方,旗开得胜!干!”
“吾皇万岁!大元江山永固!”山呼海啸般的颂祝声响彻广寒殿。
美酒入喉,辛辣而甘醇。
家国大事,文治武功,尽在盏中翻腾。
忽必烈越喝越起劲,眼神愈发锐利明亮,仿佛那日本的波涛、南洋的密林、江南的漕粮、汉地的文脉,都己在他这杯酒中,在他这掌控天下的掌心之中。
帝国的车轮,正按照他这位“众汗之汗”的意志,滚滚向前,碾碎一切敢于阻挡的障碍!
这无边的权力与征服的,比最烈的酒,更令人沉醉。
他仰头,将盏中琼浆一饮而尽,目光穿透殿宇的辉煌,似乎己看到了来年更加壮阔的征伐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