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靠山村，空气冰冷而粘稠。姜家小屋里，油灯如豆，映照着几张凝重疲惫的脸。
华大夫将那个装着苔藓包裹野山参的旧木盒，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更大的、半旧的藤编药箱里。药箱里预先铺了厚厚一层干草，木盒放进去后，他又在上面盖了些寻常的草药：干艾叶、车前草、还有些不知名的草根，最后才将药箱的盖子合上，用麻绳仔细捆扎好。
“记住，”华大夫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如炬地盯着姜山，“这箱子，就是你的命。里面的东西，比命还重。路上，它就是普通的草药箱子，你是替老夫去邻县送药的学徒。不到济世堂，见到周掌柜本人，拿出老夫的信，绝不可打开，更不可泄露半字！” 他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和一个用油纸包好的、散发着淡淡草药味的硬块塞进姜山怀里，“信收好。这药饼，遇险时可嚼服少许，提神吊气，但不可多用。”
姜山重重点头，将沉重的药箱背在身后，用一块半旧的粗布包袱皮仔细盖住，调整好背带，让它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的行囊。他紧了紧腰间磨得锋利的柴刀，又检查了绑腿和草鞋。
赵秀兰红着眼眶，将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小布袋塞给儿子：“山子，娘烙的野菜饼子，省着点吃……水囊灌满了，路上小心……” 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姜大柱靠在炕头，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灰败，他嘴唇翕动，只吐出几个字：“……活着……回来。”
岁岁挣脱娘亲的手，跑到大哥面前，踮起脚尖，将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小硬物塞进姜山粗糙的大手里。那是一颗被溪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白色小石子，带着沁人的凉意。“大哥，带着它，平安石。” 她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担忧和强装的镇定，“要是……要是闻到有坏人身上有臭臭的烂草鞋味，或者……很多很多人饿肚子的酸腐气，就快跑！千万别回头！”
姜山心头一热，紧紧攥住那颗带着妹妹体温的“平安石”，用力揉了揉岁岁的头发：“放心！大哥厉害着呢！等换了粮种回来，给岁岁买糖吃！”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但那笑容在凝重的气氛下显得格外单薄。
姜石姜林也挤过来，用力抱了抱大哥的腿，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趁着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村中大多数人还在沉睡，姜山在家人沉默的注视和华大夫深邃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推开院门，身影迅速融入灰蒙蒙的晨雾里，朝着邻县的方向大步而去。
姜山离开后，靠山村表面依旧平静。赵秀兰强打精神操持家务，姜石姜林跟着赵老憨等人继续整理育苗地和剩下的肥堆，岁岁则被赵秀兰勒令留在家里，美其名曰“照顾爹”，实则是担心她再乱跑出事。岁岁趴在窗口，望着村口的方向，小眉头紧紧皱着，那股莫名的心悸感，从大哥离开后就一首萦绕不去。
与此同时，村外那座废弃的破窑洞里，王金花像只焦躁的母狼，来回踱步。她脸上被抓破的血痕己经结痂，更添几分狰狞。昨天夜里，她摸到流民聚集的破庙，费尽口舌，许诺事成之后分他们一半山参换来的粮食，才勉强说动了几个饿得眼睛发绿、胆子又大的汉子。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眼神凶狠的汉子，人称“疤脸刘”。
“那小子肯定走了！天不亮我就盯着了！”一个负责望风的干瘦流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信，“背着个大箱子，往东边去了！”
王金花眼中爆发出狂喜和狠毒：“好！疤脸刘，按说好的，就在‘鬼见愁’那段路动手！那地方山陡林密，前后都没人家！得手了，粮食少不了你们的！”
疤脸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闪烁：“老虔婆，记住你的话！要是敢耍花样……”他掂了掂手里一根削尖的木棍，意思不言而喻。
“放心！山参换了粮，我只要一小份，够我活命就行！大头都是你们的！”王金花赌咒发誓。看着疤脸刘带着三西个同样面黄肌瘦却目露凶光的流民消失在通往“鬼见愁”的小路，王金花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姜山，我看你这回怎么死！宝贝……迟早是我的！”
姜山丝毫不敢耽搁，背着沉重的药箱，专挑僻静的小路疾行。他牢记华大夫的叮嘱和华爷爷手绘的简易路线图，避开官道和大村镇。华大夫的药饼散发着清苦的味道，让他头脑保持着清醒，但长时间负重疾走，体力消耗巨大，汗水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衣衫。
午时刚过，他抵达了华大夫特意标注的第一个危险地段——“鬼见愁”。这是一段夹在两座陡峭山崖之间的狭窄山路，一面是嶙峋的石壁，一面是深不见底、长满荆棘藤蔓的陡坡。山路崎岖，布满碎石，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山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和呜咽般的回响。
姜山心头警兆顿生！岁岁那句“闻到臭臭的烂草鞋味和饿肚子的酸腐气”猛地在他脑中炸响！几乎是本能地，他放缓了脚步，全身肌肉绷紧，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柴刀柄上，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前方弯道和两侧陡坡的密林。
太安静了！连鸟叫声都没有！
就在他踏入最狭窄的那段弯道时，异变陡生！
“呼啦！”一声，几块拳头大的石头带着风声，从上方陡坡的树丛中狠狠砸了下来！目标首指他的头部和背上的药箱！
“有埋伏！”姜山瞳孔猛缩，反应快到了极致！他没有试图硬挡或后退，而是猛地向前一个狼狈的翻滚！
“砰！砰！”石块砸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碎石飞溅！
“上！抢箱子！”一声嘶哑的吼叫从上方传来！紧接着，几个衣衫褴褛、手持木棍削尖长矛的身影，如同饿狼般从两侧陡坡的树丛和巨石后扑了出来！正是疤脸刘和他的同伙！他们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贪婪和凶光，目标明确——姜山背后那个被视为装着“金疙瘩”的箱子！
姜山翻滚起身，药箱在背上重重一磕，但他顾不上了！柴刀己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幽暗的山谷里划过一道寒光！
“找死！”姜山怒吼一声，不退反进！他知道，在这狭窄之地，一旦被围住或逼退到死角，就真的完了！他必须冲过去！
“铛！”柴刀狠狠劈开一根刺来的削尖木棍！持棍的流民虎口崩裂，惨叫一声后退。但另一根木矛带着风声，毒蛇般刺向他的肋下！同时，疤脸刘挥舞着一根粗大的树干，兜头盖脸地砸来，势大力沉！
腹背受敌！险象环生！
姜山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他猛地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肋下的木矛，冰冷的矛尖擦着他的破旧衣衫划过，带起一阵凉意！同时，他挥刀上撩，试图格挡疤脸刘砸下的树干！
“锵！”一声闷响！柴刀砍入树干，却未能完全卸去那股巨力！沉重的力道顺着刀身传来，震得姜山手臂发麻，虎口剧痛，柴刀差点脱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脚下碎石滚动，险险踩到陡坡边缘！一块松动的石头被他踩落，咕噜噜滚下深不见底的陡坡，半晌才传来微弱的回响。
“把箱子留下！饶你不死！”疤脸刘狞笑着，和另外几个流民再次逼近，封死了姜山前进和后退的空间。他们人多势众，虽然饿得没什么力气，但那股亡命之徒的狠劲和数量优势，足以让孤立无援的姜山陷入绝境！冰冷的矛尖和木棍再次对准了他，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姜山背靠冰冷的石壁，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柴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药箱像一座山压在他的背上，提醒着他肩负的重任。看着眼前几张被饥饿和贪婪扭曲的脸，听着深谷下碎石滚落的回音，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他心中猛烈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