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瑜阴毒的算计、阿福的背叛、鬼魂书生绝望的血泪控诉,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姜家每个人的心上。后院小厅里,空气沉重得几乎凝滞,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撕扯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姜大柱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着,却发不出一个字,只有眼中燃烧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痛心。赵秀兰搂着岁岁,眼泪无声地淌,既为女儿被如此折辱算计,也为那个被困在铺子里、连报仇都做不到的可怜书生。姜林则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是恨不得立刻冲去陈府拼命的赤红。
在这片压抑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愤怒与悲愤中,一首沉默的姜石,缓缓抬起了头。
他原本清亮温润的眼眸,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那风暴的核心,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被现实狠狠刺痛后,骤然迸发出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爹,娘,大姐。” 姜石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重的空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沉重感,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众人看向他。
姜石的目光一一扫过父母、大姐,最后定格在岁岁那双沉静却蕴藏着巨大力量的眼眸上。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愤恨和不甘都吸入肺腑,再化作支撑他前行的力量。
“我恨!”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声音因压抑的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恨我们姜家,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扎出来,刚在府城站稳脚跟,过上了几天像人的日子,就被人像豺狼一样盯上!恨他们把大姐……把大姐当成可以随意买卖、算计的物件!恨那陈景瑜,人面兽心,害了人命,还要困人魂魄,如今又把手伸到我们头上!”
他每一个“恨”字,都像重锤敲在家人心上。赵秀兰的啜泣声更大了。
“我恨我自己!” 姜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痛楚,“恨我读了这么多年书,自诩明理,却护不住家人!护不住大姐!眼睁睁看着你们被人欺辱算计,竟束手无策!功名……功名!没有功名,在这府城里,我们就是任人拿捏的蝼蚁!连个清白门户都算不上!”
他猛地站起身,瘦削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眼神却亮得惊人,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夫子曾说,院试虽难,但我若沉心苦读,未尝不可一试。原本我想再沉淀一年,以求稳妥。但如今,我等不了了!”
他目光灼灼,如同宣誓般,斩钉截铁:“我今年就下场,考院试!”
“石哥儿!” 姜大柱和赵秀兰同时惊呼出声。院试非同小可,三年两考,竞争激烈,姜石才刚中童生不久,根基尚浅,仓促下场,风险极大!
姜石却不为所动,他走到岁岁面前,少年清俊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近乎恳求的郑重:“大姐,我知道你心里苦,受了大委屈。你为我们家,为作坊,为铺子,付出太多太多了。爹娘和我,还有林子,都欠你的。”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无比坚定:“你再等等我!等我考中了秀才!等我有了功名在身!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秀才功名,我们姜家就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商贾!你的身份也会不同!到那时,我必倾尽全力,为你寻一门清清白白、真心实意待你的好亲事!让那些觊觎你、折辱你的人,再不敢小觑我姜家!大姐,你信我!我定会护着你,风风光光嫁得良人!”
少年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小厅里炸开。不是儿女情长的许诺,而是背负着整个家族屈辱与期望的沉重誓言!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用读书人最看重的方式,为姐姐、为姜家筑起一道护身的屏障!
岁岁看着眼前神情激愤、眼神却无比认真的弟弟,心头仿佛被滚烫的热流和冰冷的酸楚同时击中。她深知院试的艰难,更明白姜石此举背负着多大的压力与风险。但弟弟这份不顾一切要保护她的心,这份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属于姜家男儿的血性,让她喉头哽咽,眼中瞬间涌上热意。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姜石因激动而冰凉微颤的手。她的手很稳,带着常年揉捏面团的力道和温度。
“二弟,” 岁岁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的心,大姐懂。你想护着大姐,护着这个家,大姐心里只有欢喜。你想考,就去考!爹娘和我,还有林子,都支持你!我们姜家的男儿,就该有这份志气!”
她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冰锥,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是,石哥儿,你记住,你的功名,是为了我们姜家自己立身扬眉,不是为了向那等龌龊小人证明什么!更不是为了替我换一门所谓的‘好亲事’!”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姜石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的前程,你自己挣!我的亲事,我自己定!谁都休想拿我做交易!陈景瑜的债,我们姜家,自己讨!”
“大姐……” 姜石怔怔地看着岁岁,被她话语中那份强大的自信和掌控力所震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大姐,从来就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弱者。她是能撑起作坊、开拓府城、在阴谋中洞察真相的姜岁岁!
“好!” 姜大柱猛地一拍大腿,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精光,连日来的颓唐一扫而空,“岁岁说得对!石哥儿,你只管安心去考你的功名!家里的事,有爹,有你大姐,有林子!天塌不下来!”
姜林也停止了踱步,眼神凶狠却冷静下来:“对!石哥儿,你安心读书!外面的事交给我!阿福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还有那百味轩,还有陈景瑜……哼,咱们一笔笔算!”
赵秀兰擦干眼泪,看着眼前三个儿女——沉稳如山的岁岁,破釜沉舟的石哥儿,杀气腾腾的林子,一颗悬着的心竟莫名地安定了下来。她用力点头:“娘给你们做好吃的!谁也不许倒下!”
从那一夜起,姜记美食坊的后院,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而昂扬的气氛所笼罩。
东厢房的灯光,亮得更早了,熄得更晚了。姜石的身影几乎钉在了书桌前,除了去吴举人处听讲和去府学,他断绝了一切与外界的往来。书卷翻动声、笔尖沙沙声,成了他世界里唯一的旋律。他清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眼底布满了血丝,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如同燃烧的星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决绝。他是在燃烧自己的精血,赌上一切,去搏一个能保护家人的未来!
与此同时,一场针对陈景瑜和百味轩的反击,也在岁岁冷静的指挥下,悄然铺开。
岁岁没有立刻动阿福,而是不动声色地将他调离了核心岗位,只负责一些无关紧要的杂活,暗中却让姜林派人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百味轩那边,姜林利用新建立起来的人脉,开始更深入地挖掘其原料来源和劣质点心的制作内幕,尤其关注其低价背后的猫腻——是否偷工减料?是否使用了劣质甚至有害的食材?
岁岁自己,则将全部精力投入了新品研发。她不再满足于小修小补,而是决心推出一款真正能体现“药食同源”精髓、难以被轻易模仿、又能迅速打开局面、巩固高端客户群的拳头产品!
她整日泡在厨房里,与各种药材、食材为伍。平安石在颈间散发着温润而稳定的暖意,仿佛在无声地支持着她的每一次尝试。她回忆华爷爷的教导,结合府城贵人们常见的体虚、烦闷、秋燥等症候,反复试验配比。
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雪的清晨,一款名为“九珍养元酥”的点心新鲜出炉。酥皮采用多层起酥工艺,薄如蝉翼,入口即化。内馅以精选山药、莲子、百合、枸杞、核桃、松仁等九味滋补食材为主料,辅以岁岁秘制的、融合了数味温补药材精华的蜂蜜糖浆调制而成。口感层次丰富,既有酥皮的香脆,又有馅料的绵软香甜,更带着一股独特的、令人神清气爽的药草清香。最关键的是,其核心的药材配比和蜜炼之法,复杂而精妙,是岁岁多年积累和天赋的结晶,绝非轻易可偷!
“九珍养元酥”甫一推出,便在醉仙楼引起了轰动!沈万金亲自品尝后,拍案叫绝,当即决定将其作为醉仙楼冬季的顶级招牌点心,限量供应,价格不菲。其独特的养生功效和绝妙的口感,迅速在府城的富贵圈子里口耳相传,成为身份和品味的象征。百味轩那些模仿的廉价点心,在“九珍养元酥”的光芒下,顿时显得粗鄙不堪,高下立判!
反击的第一枪,精准而响亮!
而就在姜家上下为姜石苦读揪心、为“九珍养元酥”的成功振奋之时,姜林那边,也终于挖到了一个足以撼动百味轩根基的重磅消息——他们制作点心的廉价油脂,疑似来自城郊一家臭名昭著的、专门收购病死牲畜熬制“黑油”的作坊!同时,盯梢阿福的人也传回消息,陈景瑜府上的大管家,似乎对百味轩近期的“失利”非常不满,私下里对阿福的“无能”多有斥责。
岁岁站在厨房的窗前,看着外面飘飞的细雪,轻轻抚摸着颈间温润的平安石。梨树的枯枝在寒风中摇曳,仿佛那个含恨的魂魄在无声注视。陈景瑜的伪善面具己被撕开一角,他的贪婪和狠毒正一步步将自己推向深渊。而姜家,无论是书斋里悬梁刺股的少年,还是商场上寸土必争的儿女,都己亮出了自己的刀锋。这府城的寒冬,注定不会平静。属于姜家的反击风暴,正卷着细雪,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