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巨大树屋的圆形窗户,在铺着厚厚绒草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如同金色的精灵般翩然起舞。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远处溪流若有若无的潺潺声。
落落趴在她柔软的小窝里,怀里紧紧搂着她失而复得、被外婆的“法术”烘得蓬松香软的虎崽崽,小脸蛋儿还带着上午那场“救援”后残留的兴奋红晕。她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毫无睡意,小短腿在身后无意识地晃悠着。
白灵坐在小窝旁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一件落落最喜欢的、绣着小老虎图案的小褂子。袖口处被溪边的石头刮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她指尖萦绕着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点,正耐心地用最细的云棉线和微小的妖力牵引,一针一线地修补着那道破口。阳光落在她耀眼的金色长发上,如同流淌的熔金,侧脸线条英气中带着温柔的专注。
屋子里弥漫着安详宁静的气息,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沙沙”声。
落落抱着虎崽崽,翻了个身,由趴着改为仰躺着,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娘亲专注的侧影。目光顺着娘亲流畅的手臂线条滑下,最终落在了白灵左边小臂靠近手肘的地方。
那里,在细腻光滑、泛着健康光泽的小麦色肌肤上,有一道浅浅的、约莫半指长的痕迹。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略深一些,呈现出一种极淡的银白色,形状并不狰狞,像一片被风吹落在雪地上的柳叶,静静地伏在那里。不仔细看几乎会被忽略,但在午后斜斜的光线下,那道浅痕却清晰地映入了落落好奇的眼帘。
“娘亲?”落落抱着虎崽崽坐了起来,小身子挪到小窝边缘,伸出小胖手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道浅浅的痕迹。触感微微有些不同,比周围的皮肤更光滑一点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这里……”她仰起小脸,紫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真的疑惑,“痛痛吗?”
白灵缝补的动作微微一顿。那细微的金色光点在她指尖凝滞了一瞬。她低下头,目光落在女儿所指的地方,落在那道承载着过往的旧痕上。一瞬间,那总是温柔宠溺、如同春日暖阳的眼眸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那涟漪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遥远的复杂情绪,如同深潭之下被惊动的暗流,有刹那的恍惚,有深藏的温柔,还有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被时光冲淡了的痛楚。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到落落根本无法理解,只觉得娘亲的眼神好像忽然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很快,那丝恍惚便被更深的温柔覆盖。白灵放下手中的针线和衣服,侧过身,面对着女儿,唇角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将那只带着伤疤的手臂伸到落落面前,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这里吗?”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像羽毛拂过心尖,只是尾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飘渺。“早就不痛了,落落。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一点小印记。”
“很久以前?”落落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她放下虎崽崽,两只小胖手轻轻捧住娘亲伸过来的手臂,小脑袋凑得极近,几乎要贴到那道浅痕上,紫葡萄般的大眼睛认真地审视着,仿佛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是摔跤跤了吗?像落落一样?”她想起自己摔破膝盖时外婆神奇的膏药。
白灵看着女儿天真又认真的小模样,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一丝怀念的微光。她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那道浅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
“不是摔跤跤。”她摇摇头,目光落在落落纯净无垢的眼睛里,声音放得更轻缓,像是在讲述一个尘封己久的童话,“是很久很久以前,娘亲在森林里,遇到了一只……很大很大的猫。”
“大猫?”落落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圆了,充满了惊奇,“比外公的妖身还大吗?”在她小小的认知里,外公那山峦般巨大的金虎妖身,就是“大”的极致了。
白灵被女儿天真的比喻逗得莞尔一笑,金发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唔……可能没有外公那么大,但也很……特别。”她斟酌着用词,眼神再次飘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树屋的墙壁,看到了那片记忆深处的幽暗森林。“那只大猫呀,它迷路了,而且受了很重的伤,看起来……很可怜,也很危险。”
落落的小心脏立刻揪紧了,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娘亲的手臂,仿佛怕那只“大猫”会疼:“受伤了?痛痛吗?娘亲帮它呼呼了吗?”她立刻想到了自己摔跤时娘亲温柔的安慰。
“嗯,娘亲想帮它。”白灵的目光收回来,重新落在女儿担忧的小脸上,指尖温柔地拂过落落额前柔软的碎发。“可是,那只大猫当时很害怕,也很警惕,就像……就像落落最宝贝的虎崽崽,如果被陌生的、很凶的大妖怪抢走了,是不是也会很害怕,想躲起来?”
落落立刻感同身受地用力点头,小脸皱成一团,抱紧了怀里的虎崽崽:“嗯!落落会哭!会咬大妖怪!”
“对呀。”白灵顺着女儿的话,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那只大猫也是,它太害怕了,森林里又黑,树枝又多又乱。娘亲想靠近它,想看看它的伤口,带它去安全的地方……”她的声音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着自己手臂上那道浅痕的边缘,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然后呢?娘亲?”落落屏住呼吸,紧张地追问。
“然后啊,”白灵的声音更轻了,像怕惊扰了什么,“就在娘亲想拨开挡路的、带刺的树枝,离它近一点的时候……不小心,被一根很尖很利的枯树枝,划了一下。”她抬起手臂,点了点那道银白色的浅痕,“喏,就留在这里了。”
“啊!”落落倒抽一口凉气,小胖手立刻心疼地覆盖在娘亲的伤疤上,好像这样就能抚平过去的疼痛。“痛痛!娘亲肯定哭了!”她笃定地说,大眼睛里瞬间弥漫起水汽,仿佛受伤的是她自己。
白灵心头一暖,将女儿揽入怀中,让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哭哦,落落。娘亲是勇敢的大老虎,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而且……”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悠远的温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耀的森林,仿佛在透过葱茏的绿意,凝视着某个早己消失在时光深处的身影,“那只大猫,它虽然很害怕,但看到娘亲受伤了,它的眼神……好像也变了一点点,不那么凶了。也许……它知道娘亲不是想伤害它吧。”
落落靠在娘亲温暖馨香的怀里,听着娘亲沉稳的心跳,刚才那点替娘亲心疼的小委屈慢慢消散了。她的小手依旧轻轻按在娘亲的伤疤上,小脑袋里却在努力想象着那只“很大很大”、“特别”、“害怕又受伤”的大猫。它是什么颜色的?有娘亲这样金灿灿的毛吗?还是像外公那样银白色?它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会发光吗?像夜晚的星星吗?
“后来呢,娘亲?”她仰起小脸,大眼睛里重新燃起好奇的火焰,“大猫猫去哪儿了?它的伤好了吗?它找到家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白灵抱着女儿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那刚刚沉淀下去的遥远情绪,仿佛又被搅动起来。她的目光落在女儿纯真无邪、充满了对故事结局期待的小脸上,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带着一丝细微却绵长的酸涩。
“后来啊……”她垂下眼帘,长长的金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瞬间翻涌起的复杂波澜——有迷雾森林里的惊鸿一瞥,有简陋山洞里的无声守护,有篝火旁星夜下的低语,有黎明前悄然消失的身影和枕边那片冰冷的黑色羽毛……太多的画面、太多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淹没。但这些,又怎么能是一个三岁孩子所能理解的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眸时,眼底只剩下沉淀后的温柔与平静,如同被风吹皱后又恢复澄澈的湖面。她轻轻抚摸着落落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云淡风轻的平静,将那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过往,轻飘飘地归结为一句:“后来,它的伤慢慢好了。森林那么大,它……它大概也找到自己的路,回到属于它的地方去了吧。” 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一片叶子的飘落。
“哦……”落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这个简单的结局似乎有点点失落,但更多的是为那只“大猫”伤好了、找到家而高兴。她的小手依旧留恋地摸着娘亲手臂上那道浅浅的痕迹,小脑袋里还在努力勾勒着那只神秘大猫的形象。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白灵:“那……娘亲想那只大猫猫吗?”
这个问题如此首接,如此天真,却像一支猝不及防的箭,精准地射中了白灵心中最柔软也最隐秘的角落。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想吗?那片冰冷的黑色羽毛仿佛还贴在胸口,带着那人残留的气息;那低沉磁性的、在寂静山洞里讲述远方星辰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那在篝火映照下、冷峻却偶尔泄露一丝柔和的侧脸……思念如同藤蔓,早己在经年累月中悄然缠绕进骨血,无声无息。
但这一切,都只能是她深藏心底的秘密。
白灵微微侧过脸,避开了女儿过于纯净的探究目光,视线落在窗台上一个不起眼的、用最普通的树藤编织的小盒子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衣袖下,那紧贴着肌肤的、冰凉坚硬的物件——一条细细的银链,末端坠着一枚形状奇特、如同最深沉夜色凝成的黑曜石羽毛。那羽毛触手生凉,却又仿佛带着一丝永不消散的、属于某个人的微温。
“想……”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几乎要被窗外拂过的微风吹散。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得化不开的怅惘。但随即,她立刻意识到情绪的外泄,迅速收敛心神,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儿,脸上重新绽开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阳光驱散薄雾,将刚才那一丝异样的情绪彻底掩盖。
她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落落的小鼻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轻快与宠溺:“不过啊,娘亲现在有我们的小落落,有外公外婆,有整个金辉山谷,每天都这么开心,哪里还有空去想一只好久好久以前见过的大猫呀?”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将那份沉重的思念轻描淡写地带过。
落落被娘亲点着鼻子,痒得咯咯笑起来,立刻忘记了刚才那一点点奇怪的感觉。她蹭着娘亲的怀抱,撒娇道:“嗯!落落陪着娘亲!永远永远陪着!”她伸出小胖胳膊,紧紧环抱住白灵的脖子,小脸蛋贴在那温暖馨香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娘亲身上那让她无比安心的、淡淡的迷迭香气。
“好,落落永远陪着娘亲。”白灵搂紧怀中的小宝贝,下巴轻轻抵在女儿柔软的发顶,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递来的、无比真实的温暖和依恋。落落身上独有的、混合着奶香和阳光的味道,像最有效的安抚剂,瞬间抚平了她心湖的波澜。
阳光依旧温暖,尘埃依旧在光柱里舞蹈。屋子里恢复了宁静,只有母女相依的温馨暖意静静流淌。落落满足地窝在娘亲怀里,小手玩着娘亲垂落的一缕金发,小脑袋里还在天马行空地想象着那只迷路受伤、最后又找到家的大猫猫。它一定有一身像夜晚一样黑、或者像雪一样白的漂亮毛毛吧?它的眼睛,会不会像娘亲说的星星那样亮晶晶?
白灵抱着女儿,目光落在窗台上那个藤编小盒子上,眼神悠远而温柔。手臂上那道浅浅的旧痕,似乎还残留着女儿小手的温热。她微微收拢手臂,将怀中这失而复得般的温暖拥得更紧。过往的记忆如同深埋的琥珀,珍贵却只能独自凝望。而此刻怀中的真实,才是她倾尽所有也要守护的、永不褪色的暖阳。窗外的森林依旧葱茏,时光在静谧中悄然流逝,唯有那份深埋心底的思念与此刻拥有的圆满,在金色的午后,交织成无声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