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红梅紧攥着床单、指节发白的手上：“陈阿姨，您当时也在现场，并且是第一时间发现…发现林小雨的。您的证词，对于理清事故发生的瞬间，非常重要。如果您现在感觉可以，能否回忆一下，在事故发生时，您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
“我看到…我看到…” 陈红梅的声音抖得厉害，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那个大车…叫得吓死人…轮子在地上划黑印子…老刘…老刘他摔在路中间…然后…然后…”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身体又开始颤抖：“…筐！那个女人的车筐！就在我眼前晃！里面…里面…” 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说出那个词，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妈！别想了！别说了！” 林海痛苦地抱住母亲。
张其钧迅速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陈阿姨，您不用描述那个…结果。请告诉我，在您冲过去之前，您是否注意到卡车车厢有什么异常？比如，货物有没有散落？有没有看到什么…飞出来的东西？”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紧紧锁住陈红梅的脸。
“飞…飞出来的东西？” 陈红梅茫然地重复，努力在混乱恐怖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卡车…刺耳的刹车…黑色的刹车痕…扑倒的老刘…然后是那个装着…的车筐…绿化带…“齿轮！” 她猛地尖叫出声，把林海和刘芳都吓了一跳，“他们…那些工人！在喊！‘齿轮！少了一个！锋利的！找！快找！’…就在绿化带那边找！”
张其钧眼中精光一闪，飞快地在手中的文件夹上记录着：“工人？您是说，事故发生后，有卡车上的工人立即在寻找一个丢失的齿轮？在绿化带？”
“是…是！” 陈红梅急促地点头，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他们喊…喊得很大声！很急！就在小雨…就在小雨落进去的那片草里找！”
张其钧合上文件夹，表情更加凝重：“明白了。这个细节非常关键。” 他转向林海和刘芳，语气变得严肃而首接：“林先生，林太太。基于目前掌握的情况，包括司机李国强声称是刘福根老人突然横穿马路导致他紧急避险、卡车所属公司‘宏远物流’可能存在的货物捆绑不当责任、以及道路监控关键视角缺失等复杂因素，事故责任认定将会非常困难，赔偿过程也必定漫长且充满博弈。”
“监控…缺失？” 林海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从悲痛中惊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没有监控，意味着还原真相的难度陡增。
“是的。” 张其钧毫不避讳地点头，“事发路口东南角的监控探头，存储硬盘在事故当天上午因不明原因故障，未能记录下关键画面。这无疑增加了调查的复杂性。”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病床上再次陷入痛苦呜咽的陈红梅，以及面前这对瞬间被绝望笼罩的年轻夫妇。
“所以，” 张其钧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我代表我所在的律所，正式向您提出建议：请委托我们，作为林小雨女士这起事故受害方的代理律师。我们将全力介入调查，理清所有责任方，为小雨讨回公道，也为您争取应有的赔偿和说法。”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律师函，递到林海面前。函件抬头是醒目的“天衡律师事务所”，正文措辞严谨而有力，首指“宏远物流”、司机李国强以及市政设施管理部门（因监控故障）可能存在的过错与责任。
林海颤抖着手接过那份薄薄的文件。白色的纸张，黑色的铅字，冰冷而沉重。那不仅仅是一份委托书，更像是一纸宣战书，宣告着他们这个破碎的家庭，将不得不踏入一个充满未知、对抗和更加漫长痛苦的战场。
“张律师…” 林海的声音哽住，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沉静、似乎能扛起一切重压的男人，又看看病床上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的母亲，还有身边哭到脱力的妻子，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他需要这个律师，需要有人替他们在冰冷的法律机器前发声。可这委托，又像是一道闸门，一旦开启，那些血淋淋的细节，那个绿化带里的画面，那个齿轮…将再次被反复提起，反复撕开他们刚刚结痂的伤口。
他攥紧了那份律师函，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呻吟。病房里，只剩下陈红梅压抑的呜咽，刘芳低低的啜泣，以及窗外城市永不停歇的、冷漠的喧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