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凶案唯一的证据在姜阳身上,又无人会去搜她的身。折腾大半夜,大理寺自是无功而返。
师慎虽放了狠话,可真将这么多贵人送进大牢去,明日玉京城怕是得变天。那样的后果,他也担待不起。最终只能作了一番登记,将众人放走了。
因为追刺客的沈佑一直未归,临走时,姜阳还被师慎提醒了一句:“我已派人去追踪沈佑,但未必能寻到她。若她出现,劳烦郡主带她来见我。”
姜阳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推开他阻拦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师慎还想说什么,被身后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借过。”
一侧身,有人贴着他经过,随姜阳一起上了马车。那人还不忘在放下帘幕的前一刻,朝他礼貌地客气一句:“大人今日辛苦了。”
“……”
官袍下紧握的拳头青筋暴突,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师慎笑着回道:“多谢殿下关怀,慢走。”
易晏没理这句,帘幕落下,隔绝了外面之人的视线。
师慎最后看见的,是车厢地面上,二人交覆在一起的衣摆。
心口像被人狠塞了一大把破布一样,憋闷,烦乱,还有些恶心。他紧咬着后槽牙,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了心底汹涌的杀意。
而另一边,总算摆脱了师慎的纠缠,姜阳烦躁的心情松快下来。
车里安静,她看向一旁暗自出神的易晏,伸手去摸他脸上的疤:“疼吗?”
易晏顺着姜阳的动作转过脸,垂着眼睑没有看她,只无意一般轻蹭了一下她的手,淡淡道:“不疼。”
微凉细腻的脸颊,粗糙不平的血痂,触感割裂。姜阳收回手,从衣服夹层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易晏,道:“今日多谢你。这是四月中的解药……明日后日不必来寻我,安心休憩。我父亲过几日回来,若他要见你,我会提前差人告知你。”
从姜阳说第一个字起,易晏就抬眼看她,神色专注又认真,直至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垂眸答应:“好。”
“师慎已经怀疑你了,你要小心。若有应付不来的,就让小花来找我。”
“……”
这回,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应道:“嗯。”
回到府中,才发现沈佑已经提前等着她了。
姜阳回头看了看外面,见没人后关上门,问道:“没抓到他吗?”
“他冲进闹市,往人多处跑,我没能跟上……请郡主降罪。”
虽有些失望,但怪罪于沈佑,也不合理。姜阳忙将她扶起,半责备半关怀道:“你我不比旁人,不必跪我,也不要说什么罪不罪的,你没受伤就好。”
“那刺客受伤了,我下手重,伤势应该轻不了……或许能以此为线索找到他。”
姜阳点点头:“嗯,此事不必再管了,到此为止。师慎心思多,你我能想到的,他也定能想得到,随他去吧。”
“是。”
“今日劳烦你,明日多休一天吧,不必来点卯了。”
沈佑一愣:“郡主,我……”
“不是怪你,也没有其他暗示,只是让你休息,”姜阳看出她的心思,截住了她的话,“听我的就好。”
“……是。”
折腾到子时末才睡,第二日,姜阳很自然地迟到了。
好在有昨日一同赴宴的同窗作证,才没挨训,甚至还得了周先生一番关心。
没想到,中午休息时,师慎给她带来了一个很意外的消息。
“昨日的刺客抓到了。”
“他人呢?”姜阳蹭地起身,神色焦灼,“我有事问他。”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师慎微微后倾,躲了一下,才道:“郡主找他做什么?”
“我看见那柄剑了。”
“……”
师慎原本有些疑惑,旋即反应过来。他想了想,提醒道:“听凤箫上下,用那剑的至少有五人,郡主要找的,未必是他。”
姜阳蹙起眉来:“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从他口中套出其余几人下落,全杀掉不就是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姜阳虽偶尔跋扈,却也未曾将杀人二字说得如此轻易。师慎一时哑然,斟酌几番才小心道:“……可是,他死了。”
“死了?”
“是,昨日他在一家医馆中疗伤时被捕,审讯一夜才肯供述……结果画了押没多久,就死在了狱中。”
“……”
难得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被这句话无情浇灭,姜阳颓了下来。她缓缓坐回原处,在心里将此事捋了一番后,问师慎:“他供述什么了?”
“此事关乎大理寺机密……”
“你曾说,我成婚之日前,你定能找出凶手。可如今除了查到一个听凤箫外,毫无进展,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你准备如何向我交代?”
师慎被她的话噎住,斟酌须臾,道:“……他说,张运雇他去杀杜知娴,好侵吞杜家家产。但任务失败,家产没拿到,张运交不了酬金。二人因此起了冲突,他无意间失手,杀了张运。”
杀……张运?
——等等,那刺客杀了张运?
可,易晏呢?
姜阳被搞蒙了,迟疑了好一会才问:“他亲口所言?”
“是。”
四月雨季,阴天总是来得毫无预兆。言谈间,窗外已经阴沉下来,大片厚重的云团堆积在玉京城上空,遮蔽了日光。
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出来,令姜阳有些许心神不宁。她抬头看向外面昏暗的天色,良久,才重新开口: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与此同时,燕王府中,有人也负手立于廊下,抬头望着同一片天,趁身边眼线被引开的功夫,听属下汇报:
“……原本李寿已经逃脱了,可潜伏在戏班子里的小卒与他说,师慎在怀疑盟主。近来联络不便,他担心盟主出事,就自作主张,将罪行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人呢?”
“自尽了。”
易晏瞳孔微微一缩,眼底的神色凝重了几分。斟酌很久,他才徐徐开口:“……此事确实是他自作主张,可人已经死了,多说无益……我会设法洗脱嫌疑,告诉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
“是。”
那人应下,要走时又退了回来,小心道:“可盟主以身涉险,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趁此脱身……”
“我有分寸。”
“……是。”
见劝说不动,那人也不多话,匆匆离开了。
风大了起来,倏而卷起地上的沙尘远去,又半途折返,横冲直撞,将满园林木撕扯得呜咽作响。
廊下之人空站了很久,任衣袍在风中翻飞,神思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