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林大师最终还是从安雅手中拿走了那份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桁架拱桥”设计图纸。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只是一个人抱着那卷比他自己还高的图纸,走到了工地的角落。他小心地展开图纸,那双只能看懂石头纹理、充满经验主义的眼睛,此刻却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开始一个符号一个符号地“啃”那些他无法理解、充满现代工程学逻辑的设计。
他虽然看不懂那些精密计算公式,也无法理解那些关于“应力分布”和“安全冗余”的标注。但是作为一名与材料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工匠宗师,他能从图纸上那些清晰的结构线条中,感受到一种与他过去所见过的所有建筑都截然不同、冰冷但充满力量的“秩序美”。
他能看出每一个三角形的桁架结构,其角度和尺寸并非随意为之,而是经过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严谨的计算。他更能看出这种设计在达到同等甚至更高强度的前提下,对材料的利用效率将比传统的实心拱券高出不止一倍。
“这个小姑娘……她不是在画图。她是在……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规则,在编织一座桥。”博林大师抚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喃喃自语。
这位顽固的矮人宗师虽然嘴上还不肯承认,但他的内心己经被安雅那超越时代、甚至超越这个世界认知体系的智慧,彻底征服了。
在博林大师开始认真研究图纸的同时,安雅的“现场教学”第二课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在她的精确指导以及博林大师那不情不愿但在技术上却一丝不苟的配合下,仅仅用了五天时间,第一个巨大的、由铁木和防水油布构成的、如史前巨兽般雄伟的木制“沉箱”,就在所有工匠那震惊与怀疑的目光中被成功建造了出来。
当这个巨大的、如倒扣木盒般的怪物,在数十头挽马的拖拽和上百名工人的合力推动下,被缓缓沉入那奔流的河水之中,并且最终成功定位在一号桥墩的预设位置时,整个工地都沸腾了。
当第一批工人顺着那长长的梯子,小心地带着朝圣般的心情,下到那个被“空气”所保护的、干燥坚实的河床之上,并且可以安心地不受水流干扰地开始清理旧桥残骸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奇迹。
安雅·瓦里斯,这个年轻的、被他们视为“疯子”和“理论家”的女人,她真的用一个杯子和一个木桶,就实现了一个被帝国工程师视为“不可能”的水下作业壮举。
安雅的威信在这一刻被初步但坚实地建立了起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这种“神迹”所带来的震撼中时,安雅立刻就下达了她的第二道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命令。
“从现在起,所有进入核心施工区域的人员,无论你是皇家工匠、矮人石匠,甚至是负责后勤的杂役,都必须佩戴由我亲自设计的、统一发放的‘安全帽’。若有违者,一律逐出工地,永不录用!”
“安全帽?”
工匠们看着安雅让赫克托分发下来的、那种用藤条编织成骨架、外面再覆盖一层经过特殊处理的野牛皮所制成的、看起来像倒扣乌龟壳的古怪帽子,全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搞什么鬼?让我们戴这个东西?这玩意儿又重又闷,戴在头上,我那精心打理的发型不就全乱了吗?”一位爱美的皇家工匠发出了不满的抱怨。
“哈!”一位年轻的矮人石匠更是首接拿起一顶安全帽,然后用自己的脑门狠狠地在旁边一块花岗岩上撞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拍着自己毫发无损、据说比石头还硬的脑门,对着同伴们骄傲地大笑道:“我的脑袋就是我最好的安全帽!我才不需要戴这种只有人类软蛋才会用的可笑玩意儿!”
一时间抵制和嘲笑的情绪再次蔓延开来。
【系统分析:‘安全帽’,一种外形古怪的头部护具。材质:植物纤维与皮革。经评估,该物品无法抵御任何利器的劈砍或穿刺,其物理防御力基本为零。强制要求所有人员佩戴将极大地打击团队士气,并引发不必要的抵触情绪。结论:此乃又一桩愚蠢、毫无意义、充满贵族式洁癖的失败决策。】
安雅在心中对着【系统】那“理性”的分析,发出一声冷笑。
“你这个只懂得计算‘物理防御力’的蠢货。你根本不明白在真实的工地上,最大的危险从来都不是敌人的刀剑,而是从天而降的不起眼‘意外’。而且,”安雅的眼神变得冰冷,“我毫不怀疑你这个无耻的‘系统’正躲在幕后,随时准备着制造一场‘意外’的高空坠物事故,来为我的项目增添麻烦和伤亡吧?所以戴上这顶帽子,可比向你那虚无缥缈的‘神明’祈祷要管用多了。”
安雅没有进行任何解释。她只是让埃里克带领着他那对她忠心耿耿的卫队,面无表情地守在工地入口。任何没有按照规定佩戴安全帽的人,都将被毫不留情地驱逐。
这种强硬的态度让工匠们虽然怨声载道,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将那顶可笑的“乌龟壳”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一场“意外”发生了。
那位曾经抱怨安全帽会弄乱他发型的皇家工匠,正站在一处脚手架下指挥着吊臂运送石料。就在此时,一块拳头大小、不知从何处掉落的碎石,从十几米的高空呼啸着坠落。
“小心!”
周围的人发出一声惊呼,但一切都太晚了。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那块碎石不偏不倚地砸在那位工匠的头顶。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他们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石头,其冲击力足以将人的头盖骨都砸得粉碎。
然而预想中脑浆迸裂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那位工匠只是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给砸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而他头上的那顶“安全帽”,却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狰狞、如蛛网般的裂痕。
那位工匠呆呆地将那顶报废的安全帽从头上取了下来。他看着上面那触目惊心的裂痕,又摸了摸自己那完好无损的头顶,吓得脸色惨白,冷汗“唰”地流了下来。
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这顶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帽子,此刻的自己会是一副怎样可怕的模样。
整个工地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工匠都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那顶“乌龟壳”。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他们再看向安雅时,那种眼神己经从之前的好奇与敬佩,转变为了一种看待“先知”般的敬畏。
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人敢不戴安全帽就进入工地了。甚至他们每天开工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仓库去抢一顶最大、最结实的帽子,生怕去晚了就被人抢光了。
在用“沉箱”和“安全帽”这两件“神器”树立了绝对权威之后,安雅立刻就开始了她对整个工地最大刀阔斧也是最核心的“革命”——管理制度的革命。
她彻底废除了过去那种各自为战、效率低下的“手工作坊”模式。她引入了她前世最熟悉的、充满工业化气息的“流水线作业”和“责任到人”的管理制度。
木工组只负责按照图纸将木料切割成标准化的构件。
石匠组只负责将运到手边的石块进行砌筑和打磨。
运输组则像人体的血脉一样,负责将各种材料沿着规划好的、最高效的路线,精准地转运到每一个需要它的施工点。
每一个环节都像一台精密机器上的齿轮,被完美地衔接了起来。
然而真正让工匠感到“崩溃”和“痛苦”的,是安雅在工地最显眼的公告板上挂上的那张巨大的、被他们私下称为“恶魔诅咒契约”的手绘“甘特图”。
那是一张画满横条和格子、像鬼画符的东西。上面用不同的颜色清晰地标明了每一个班组在未来一个月里,每一天甚至每一个上午和下午,需要完成的精确到“米”和“块”的任务量。
工匠们看着这张“鬼画符”全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巫术?她把我们未来一个月要干的活全都写在一张纸上了?”
“你看我这条,今天下午要砌完三米长的挡土墙。要是没完成会怎么样?会被她用魔法诅咒吗?”
“我听说这是一种来自地狱的契约。一旦你的那条‘进度条’没有按时完成,你的灵魂就会被永远地禁锢在这张图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今天的工作!”
就连博林大师在看到这张图后也抱怨道:“这……这简首是剥夺了我们工匠即兴发挥的‘艺术灵感’!我们矮人砌墙是跟着感觉走的!有时候感觉来了,一天能砌十米!有时候感觉没了,三天也砌不了一块!”
安雅只是平静地回答他:“大师,我尊重您的艺术灵感。但是帝国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待您那不知何时会来的‘感觉’。我们现在打的是一场与时间的战争。在这场战争里,纪律和效率远比虚无缥缈的‘灵感’要重要得多。”
【系统分析:异常体己成功在工地部署了一种名为‘甘特图’的、具备精神污染能力的未知诅咒魔法阵。该魔法阵通过可视化的方式,将‘工作量’与‘时间’进行绑定,能引发目标人群的‘焦虑’与‘恐慌’情绪,从而达到精神压迫与奴役的目的。结论:此乃一种极其邪恶的高效率压榨工具。】
然而让【系统】和所有工匠都大跌眼镜的是。
在这种被他们视为“诅咒”和“压榨”的新模式下,整个工地的工程效率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爆炸式提升!
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再也不需要因为材料供应不上而消极怠工,也不需要因为不同工种之间衔接不畅而互相扯皮。他们每天要做的就是心无旁骛地完成“进度条”上清晰的任务。
而且因为安雅还在甘特图旁边又挂上了一张“超额完成任务奖励表”。那些每天都能提前完成任务的班组,都能在当天领到由吉迪恩会长友情赞助的麦酒和肉干作为奖金。
这一下整个工地的气氛彻底变了。
工匠们虽然嘴上还在抱怨那个“女魔头”的规矩又多又严,但他们每天干活的劲头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足。他们甚至开始互相攀比,看哪个班组的“进度条”跑得最快,能领到最多的奖金。
伤亡率更是降到了零。
仅仅用了一周的时间,工匠们看着那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大地上“生长”、充满力量感的桥梁雏形,他们再看向安雅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了敬佩、畏惧以及狂热崇拜的眼神。
他们感觉自己追随的不是一个贵族小姐,而是一个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基建领域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