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室里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气味。林薇机械地将一张张刻录好的光盘从机器里取出，贴上标签，指尖冰凉，心也像沉在冰窖里。顾言深指派的那份“紧急”任务——重新整理照片并刻盘——毫无技术含量，纯粹是耗时耗力的重复劳动。她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完成，期间，沈屿舟发来过两条微信，一条是比赛开始时的现场照片，热闹非凡；另一条是比赛结束后的消息：“赢了！[胜利] 可惜你没看到我那个超帅的三分！下次补上！[酷]”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和图片，林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为他高兴，有更深的愧疚，也有对办公室里那个始作俑者无法抑制的怒火。她只简短地回复了一句：“恭喜！太棒了！[鼓掌] 今天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大哭]”
将刻好的光盘和整理好的U盘送到顾言深办公室门口时，他正在接一个电话，只隔着玻璃门对她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示意放在门口桌上。林薇放下东西，转身就走，一秒也不想多待。
那次“巧合”打断之后，林薇和顾言深之间陷入了一种无形的冷战。在学生会，她尽量避免和他首接接触，汇报工作也尽量通过陈思雨。顾言深似乎也乐得如此，对她视若无睹，指派任务时言简意赅，冰冷依旧。然而，林薇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交代给她的任务明显变多了，而且大多琐碎、耗时，要求却更加严苛，仿佛在刻意消耗她的精力，或者……考验她的忍耐极限？
林薇把这一切都压在心里，转化为工作的动力。她需要证明自己，证明她不是他眼中那个冒失、不够“严谨细致”的人。所以，当陈思雨部长将一项小型活动——“明德书香”读书沙龙宣传策划案——的主要设计任务交给她独立负责时，林薇几乎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接下的。
这是她第一次独立负责活动的视觉宣传！她投入了全部的热情和心血。连续熬了三个晚上，查阅了大量资料，研究了国内外优秀的读书活动案例，结合明德的文化底蕴和沙龙轻松交流的定位，构思出了一个充满书卷气又不失活力的方案。
核心创意是打造一个“流动的微型图书馆”概念。设计一系列可移动、可组合的轻便展架和阅读装置，融入校园标志性建筑元素（如图书馆穹顶的抽象线条），主色调采用沉稳的靛蓝（代表知识的深度）与温暖的木色（象征书页的温度），搭配柔和的灯光营造舒适氛围。宣传海报和线上推送则用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插画形式，将经典书籍中的场景或人物元素与明德校园实景巧妙融合，配以富有哲思的短句，吸引不同兴趣的学生参与。
林薇对自己的创意很有信心。她精心制作了PPT，详细阐述了设计理念、视觉元素、执行方案和预算控制。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力求完美。交方案前，她还特意请苏晓和陈悦看了看，两人都赞不绝口。
这天下午，林薇怀揣着忐忑与期待，敲响了顾言深办公室的门。陈思雨部长也在里面，似乎正在汇报其他工作。
“进。”顾言深冰冷的声音传来。
林薇推门进去，将打印好的策划案和装有PPT的U盘放在顾言深的办公桌上：“顾学长，陈部长，这是‘明德书香’读书沙龙的宣传策划案初稿，请您审阅。”
顾言深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继续和陈思雨说着什么。林薇站在一旁，手心微微出汗，等待着。
几分钟后，陈思雨离开了。顾言深这才拿起林薇那份厚厚的策划案，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翻动起来。他翻得很快，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过纸页，仿佛不是在阅读，而是在扫描漏洞。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薇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紧紧盯着顾言深的表情，希望能捕捉到一丝认可或赞许的迹象。然而，没有。他的脸依旧像冰封的湖面，毫无波澜。
翻到核心创意和预算部分时，他的手指停住了。他拿起笔，在“可移动组合展架”和“定制插画海报”这两项旁边重重地划了线。
“不切实际。”冰冷的西个字，像冰锥一样砸了下来。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刚想开口解释。
“成本过高。”顾言深的声音毫无起伏，继续在预算表上圈出几个数字，“这些定制装置和插画的费用，远超小型沙龙的活动预算。宣传效果无法量化，投入产出比极低。”
“可是顾学长，”林薇忍不住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些装置可以重复利用，后续活动也能用！插画是为了营造独特的文化氛围，吸引更多人关注读书本身，而不是……”
“执行风险大。”顾言深打断她，目光终于从文件上抬起，冰冷地射向林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场地协调、装置运输安装、插画制作周期，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导致宣传效果大打折扣，甚至活动延期。学生会的资源有限，容不得这种华而不实的冒险。”
他每说一句，林薇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她耗费无数心血构思的亮点，在他口中成了“不切实际”、“成本过高”、“风险大”的累赘。巨大的委屈和连日来积压的怨气像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冲撞。
“那您的意思是……”林薇的声音有些发颤。
“核心创意全部推翻。”顾言深将策划案合上，随手丢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却像重锤砸在林薇心上。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决定午餐吃什么，“沿用常规宣传模板。海报设计简洁明了，突出时间地点主题即可。线上推送用现成的图文排版，节省成本，提高效率。预算压缩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全部…推翻？
林薇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看着被丢在桌上的策划案，那里面凝聚着她多少个不眠之夜的思考和热情！在他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否定、被丢弃？
“为什么？！”压抑的情绪终于冲破理智的堤坝，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颤抖，“顾学长，这个方案我反复论证过！场地可以协调，预算可以想办法优化！那些插画我可以自己画！成本能压下来！为什么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就因为它是新的？就因为不是‘常规模板’？！”
顾言深显然没料到林薇会如此激烈地反驳。他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深邃冰冷的眼眸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她，办公室里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林薇同学，”他的声音更冷了，带着一种危险的警告意味，“请注意你的态度。我是在评估方案的可行性，不是在征求你的个人喜好。”
“个人喜好？”林薇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连日来的委屈、被刁难的愤怒、精心之作被全盘否定的心痛，以及图书馆事件后积压的猜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顾学长！你真的是在评估方案的可行性吗？！”她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冰冷的办公桌边缘，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顾言深那张冰封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质问：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对我有偏见？！因为图书馆那次我撞翻你的文件，弄脏了你的东西，所以无论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错的！都是不够‘严谨细致’的？！所以你才处处针对我，给我安排那些没完没了的杂活！现在连我的工作成果，你也要全盘否定？！”
“图书馆的事”几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禁忌的盒子。
顾言深脸上的冰封面具，终于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汹涌的暗潮！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冒犯的、深沉的怒意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升腾而起！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强大的压迫感，阴影笼罩住林薇。
“林薇！”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惯有的冰冷平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办公室里炸响，“你就是这样定义工作的？！情绪化？！推卸责任？！”
他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压得林薇几乎喘不过气。他俯视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刺穿：“把自己的失误当作别人偏见的借口？把工作上的正常评估当作私人恩怨？这就是你对待任务、对待上级的态度？！”
他的质问如同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林薇被他眼中从未见过的怒意震慑住了，满腔的悲愤和委屈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冲散了大半，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茫然。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冰冷的门板，眼眶里强忍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滚落下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才的勇气和愤怒在顾言深暴怒的气场下溃不成军。她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看着眼前这个如同被触怒的雄狮般的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害怕。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只有林薇压抑的啜泣声和顾言深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回荡。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添几分慑人的戾气。
他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愤怒，有失望，似乎……还有一丝被戳中心事的狼狈？但最终，都被那深不见底的冰冷重新覆盖。
“出去。”顾言深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刺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厌烦，“拿着你的策划案，出去。按我说的改。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新的方案。”
他的目光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多余。他转过身，留给林薇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
林薇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着门板滑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抓起桌上那份被宣判“死刑”的策划案，跌跌撞撞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走廊里的空气带着凉意，却让她感到一丝喘息的空间。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因为刚才的激烈情绪和后怕而微微颤抖。泪水止不住地流，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承载着她破碎心血的文件。
她失控了。
她竟然当面质问他，质问他是不是因为图书馆的事而针对她……
她触怒了冰山。
而冰山的怒火，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恐怖。
一股巨大的后悔和更深的茫然席卷了她。她该怎么办？按他说的改？把自己精心构思的一切全部抹杀，变成一个毫无灵魂的模板？她不甘心！可是，不按他说的做呢？后果会是什么？
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木然地拿出来看。
是沈屿舟发来的微信：“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庆祝我们首战告捷！顺便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龇牙]”
若是平时，林薇一定会感到温暖。但此刻，看着屏幕上那个阳光的笑脸表情，再想到刚才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对峙和顾言深暴怒的眼神，她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
她需要时间。需要一个人待着。需要舔舐伤口，整理这混乱不堪的情绪。
她颤抖着手指，回复了三个字，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不了，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