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隆——
巨石倾轧的闷响如同大地深沉的叹息，又持续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渐渐平息。
遮天蔽日的烟尘犹如浑浊的灰黄色帷幕，缓缓沉降，露出被彻底改写的景象。
窟外，陈砾把自己像颗钉子一样楔在断剑后的岩石凹坑里，首到最后一块碎石滚落的声音消失，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他剧烈地咳嗽着，吸入的粉尘呛得喉咙发痒，眼泪都挤了出来。
眼前哪里还有岩窟入口？
原本两座剑骸夹角形成的天然洞口，此刻被一座嶙峋狰狞的小山彻底堵死。
巨大的黑色煞岩、碎裂的普通岩石、夹杂着大量泥土的碎石，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堆叠挤压在一起，形成一座新坟。
缝隙里，暗红色的液体如同缓慢渗出的油脂，在灰扑扑的岩石表面留下蜿蜒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岩石粉末的涩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刚才还充斥着怒吼、尖叫、灵力爆鸣的空间，此刻只剩下劫后的尘埃在微弱的煞气气流中缓缓浮沉。
大师兄的狂暴，赵老三的阴狠，柳师妹的哭喊，连同那引发一切贪欲的源头，都被这万吨的岩石无情地碾碎、埋葬。
陈砾抹了把脸上的灰，呸呸吐掉嘴里的沙土，浑浊的左眼牢牢盯着那座新堆砌的坟山。
劫后余生的心悸还没完全平复，但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底层求生者的念头己经冒了出来。
“完事了？仨棒槌……真给埋瓷实了？”
他低声嘟囔，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干涩。
“抢啊！接着抢啊！火莲呢？金子呢？命都没了吧？”
语气里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嘲讽，或许两者都有。
他目光扫过那座巨大的岩石堆，像在审视一堆废弃的垃圾。
就在这时，他眼皮猛地一跳！
在那座由巨石和泥土堆砌而成的“小山”深处，一道缝隙里，那熟悉的、流转不息的彩色光晕，竟然顽强地透射了出来！
赤红、橘黄、明金……几种暖色调的光芒交织变幻，在尚未完全沉降的灰黄尘埃中氤氲流转，如梦似幻。
它甚至比之前看着更“纯净”了，仿佛刚才那场毁灭性的崩塌，只是拂去了它表面的尘埃。
“还亮着呢？”陈砾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他用力眨了眨被灰尘迷住的左眼，又用手背使劲揉了揉，再定睛看去。
没错！
那彩光还在！
就在几块巨大黑色煞岩交错形成的一个相对狭窄的三角形缝隙深处，幽幽地亮着，稳定得诡异。
“装得挺像……真是阴魂不散。”
他撇了撇嘴，脸上没有任何惊喜，只有浓浓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这玩意儿在他心里，早跟“催命符”划上了等号。
他眯起视力尚可的左眼，像最苛刻的验尸官审视疑点，死死盯着那光芒。
位置不对！
那彩光并非扎根在岩壁或石缝里，而是虚浮在半空中，离下方堆积的乱石还有一尺多高！
没有任何支撑点。
边缘模糊！
光芒的轮廓，不像真实物体那样清晰锐利，反而有些毛茸茸的、晕染开的模糊感，像是隔着一层沾满油污的毛玻璃在看。
纹丝不动！
无论上方沉降的灰尘如何飘动，下方缝隙里渗出的暗红液体如何流淌，那彩光的形态、亮度、旋转的韵律，没有丝毫变化。
稳定得像个设定好的幻影。
陈砾看了足足十几个呼吸，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带着浓重讥诮的弧度。
“呵……果然是假的！”他低低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一种看穿把戏的笃定。
“老子就说嘛！这鬼地方，除了吃人的煞气和啃骨头的妖物，还能长出什么正经地阶灵药？母猪都能上树了！”
他想起自己坠入这煞狱的根源，想起入口处那场为了“火莲”引发的血雨腥风，再看看眼前这座新鲜出炉的“三人坟”，一股强烈的讽刺感油然而生。
“八成是这剑冢深处浓郁得化不开的煞气，自己搞出来的幻象！这里头掺的怕不是冤魂的执念和贪欲？”
他对着那坟山努了努嘴，“要么就是什么成了精的老阴逼，专门弄出这玩意儿钓鱼！钓的就是你们这种不长眼、心比天高的贪心鬼！”
“啧啧，”陈砾摇着头，像是在给坟里的三位做最后的点评，“争得头破血流，师弟捅师兄，师妹帮倒忙，最后埋一块儿，骨头渣子都分不清谁是谁了……结果呢？毛都没捞着一根！抢了个寂寞！为了个会发光的虚影，把命搭进去……蠢！蠢透了！”
他不再看那虚幻的彩光，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晦气。
目光重新落回那座巨大的岩石堆。
刚才那点劫后余生的心悸，己经被生存的紧迫感取代。
“大佬的残羹是灰，这仨倒霉蛋的‘遗产’……总得有点实在东西吧？”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强烈的饥饿感像小刀子一样刮着胃壁。
“水？吃的？哪怕半块硬得能崩掉牙的肉脯也行啊！三个筑基修士呢，储物袋总该有吧？压碎了也得留点渣……”
他不敢走被彻底堵死的正面入口，那地方太显眼，也怕再次塌方。
他开始绕着巨大的岩石堆小心探查，像只寻找粮仓漏洞的老鼠，一寸寸地搜索着可能的缝隙。
终于，在靠近地面，被几块崩落巨石斜倚着形成的一个低矮夹角处，他发现了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
这缝隙被大量塌陷的湿冷泥土和较小的碎石半掩着，仅容他这种瘦小身材勉强挤入。
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但隐隐有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水滴声传来。
陈砾蹲在缝隙口，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淡淡血腥味的阴冷湿气扑面而来。
他伸头往里探了探，除了黑暗和潮湿，什么也看不清。
“钻不钻？”他内心挣扎起来，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这缝看着就邪性……钻进去卡住了咋办？活活憋死在里面？比被石头砸死还窝囊！”
“里头会不会积了毒瘴气？沼气？或者……那仨棒槌的怨魂没散，等着抓替死鬼？”对未知的恐惧让他背脊发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那里藏着仅剩的、指头大小的一丁点赤霞肉脯。
肉脯残留的微弱辛辣香气，此刻成了压倒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的！饿死胆小的！”陈砾一咬牙，眼底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狠劲，“万一有吃的呢？祖师爷在上，弟子陈砾今日豁出去了！保佑弟子顺顺当当进去，平平安安出来，最好能摸到点仨蠢货留下的口粮！弟子出去了给您塑金身……呃，塑个泥胎也行！”
他不再犹豫，先将那半块锈蚀的护心镜顶在前面开路，然后深吸一口气，收紧全身肌肉，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手脚并用地往那道狭窄、冰冷、充满土腥味和死亡气息的缝隙里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