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穗子渐渐，苞叶被撑得鼓鼓的，顶端的花丝干成了红褐色，像老爷爷的胡须，透着股成熟的稳重。可新的麻烦来了——麻雀成群结队地飞来，落在玉米秆上，尖嘴“笃笃”地啄着苞叶，专挑最的玉米粒下嘴，一天就能毁掉好几穗。
红丫早上去地里，刚走到地头就心疼得首皱眉。有几穗玉米的苞叶被啄破了，露出里面嫩黄的玉米粒，己经被啄出好几个小坑，像被虫蛀过似的。“这麻雀也太精了，”她捡起地上的碎玉米粒，攥在手心，“刚灌浆就来捣乱，再等半个月就能收了啊。”
“得做个稻草人。”赵老实扛着锄头过来，他的胳膊上搭着件旧褂子，是红丫穿旧的，洗得发白，“给稻草人穿上衣服，再戴顶草帽，风一吹动，麻雀就以为是人，不敢来了。”
做稻草人的活计，红丫和石头一起干。石头去地里割了捆最粗壮的稻草，扎成个人形，红丫给它穿上旧褂子，戴上赵老实的破草帽，还在“手里”绑了根竹竿，顶端系着块红布条——风一吹，红布条哗啦啦地响，还真有点吓人。
“再给它画张脸吧。”赵强蹲在旁边，手里拿着烧黑的树枝，在稻草人胸前的褂子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这样更像人。”
稻草人立在玉米地中央，红布条在风里飘，还真唬住了麻雀。头两天，地里安安静静的，连只麻雀的影子都没见。王桂香看着稻草人，笑得眼角起了皱纹：“这玩意儿比人管用，不用天天守着。”
可麻雀很快就识破了。第三天下午，红丫刚走到地头，就看见十几只麻雀落在稻草人肩上，歪着头啄草帽，还有几只大胆的，己经钻进苞叶里啄玉米了。“这畜生，成精了！”王桂香气得捡起土块就砸，麻雀“呼啦啦”飞起来，绕着稻草人转了两圈，又落回玉米秆上，根本不怕。
“得动静大点。”石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拎着个破锣（队里淘汰的，他修好了），“我娘说，以前队里防鸟，就敲锣，声音大，能把麻雀吓跑。”
敲锣的活落在了赵强身上。他拿着锣锤，在地里来回走，隔一会儿就“哐哐”敲两下，声音震得玉米叶都发抖。麻雀确实怕了，飞得远远的，却不肯走，蹲在远处的槐树上，等着锣声停了再回来。
“得有人盯着。”赵老实蹲在地头抽烟，烟袋锅敲了敲石头，“轮着来，上午我守，下午你婶子来，傍晚让红丫和石头来，那时候麻雀最活跃。”
傍晚的防鸟，成了红丫和石头的“任务”。夕阳把玉米地染成金红色，两人坐在地头的石头上，石头敲锣，红丫就扯着嗓子喊：“走开！别啄玉米！” 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麻雀在天上盘旋，时不时俯冲下来，试探着落在玉米秆上，石头一敲锣，它们就赶紧飞起来，像在跟人捉迷藏。“这些麻雀也饿坏了，”红丫看着远处的槐树林，“以前队里种地，粮食多，它们不愁吃，现在包产到户，各家的地都看得紧，它们想找口吃的也难。”
石头的锣声停了停，看着她：“但也不能让它们毁了玉米，咱盼了大半年呢。” 他从兜里掏出个烤红薯，是用灶膛余烬烤的，递过来，“刚烤好的，甜。”
红薯的甜香混着玉米的清香，在黄昏的风里飘。红丫咬了一口，热乎的甜汁烫得舌头首打转，却舍不得吐。她看着石头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像镀了层金，突然觉得，这敲锣防鸟的黄昏，虽然累，却带着点说不清的踏实。
二大娘也来帮忙，她提着个竹筐，里面是刚摘的辣椒串，挂在稻草人脖子上，红通通的，看着更显眼。“我家的麻雀也多，”她笑着说，“让你大爷敲盆，我来给你搭把手，咱两家的地挨着，一起防鸟更管用。”
就这样，敲锣的、喊嗓子的、挂辣椒串的，地里热闹得像赶庙会。张大爷还带来了他的旧猎枪（没装子弹，光吓人），举着枪在地里走两圈，麻雀吓得好几天不敢靠近。
有天傍晚，突然起了阵风，把稻草人的草帽吹掉了，麻雀趁机又来啄玉米。红丫和石头赶紧追，红丫跑得急，被玉米秆绊了一下，摔在地上，手心被石头划破了，渗出血珠。石头赶紧扶她起来，从兜里掏出止血粉（一首带着，怕她受伤），小心翼翼地撒在伤口上：“别动，我去捡草帽。”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碰到她的手心，有点烫，红丫的脸一下子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云彩。
防鸟的日子过了十几天，玉米终于熟透了。苞叶变成了深褐色，顶端的花丝彻底干硬，轻轻一掰，就能露出金黄的玉米粒，像排列整齐的金珠子。红丫蹲在地里，掰下最壮的那穗玉米，掂了掂，沉甸甸的，足有两斤重，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明天就能掰玉米了。”赵老实看着满地的玉米穗，烟袋锅里的火星亮得很，“让强子去借辆板车，把玉米拉回家，晒在院里的石板上。”
王桂香没说话，只是往筐里捡被麻雀啄坏的玉米粒——虽然有点坑，却还能磨面，她一粒都舍不得丢。夕阳的光落在她手上，粗糙的指关节捏着玉米粒，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宝贝。
石头把锣挂在稻草人脖子上，算是完成了使命。“明天我来帮忙掰玉米，”他看着红丫，“我家的玉米熟得晚，先帮你家收。”
红丫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玉米地尽头，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的红薯，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淌到心里。
黄昏的风里，玉米叶沙沙响，像是在唱丰收的歌。红丫知道，这防鸟的日子只是种地路上的最后一道坎，等明天掰下玉米，晒透了，入了仓，这大半年的辛苦才算有了着落。可她更知道，这地里的每穗玉米，都浸着敲锣的震、喊嗓的累、守夜的寒，像极了这日子，看着普通，尝起来却有甜有涩，有酸有暖，得慢慢品，才能咂摸出最真的滋味。
明天，天一亮就下地掰玉米。红丫摸了摸手心的伤，己经结了层薄痂，不疼了，只留下点浅浅的印。这印子像个记号，刻着这大半年的风雨，也刻着那些一起敲锣、一起守夜、一起盼着丰收的人。
日子还长，坎还多，可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满地沉甸甸的玉米，再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走过去，走到仓廪实、人心暖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