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折扇停止了摇动。
就在这时,一阵香风袭来。
明月楼花魁柳含烟,抱着琵琶,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她眼波流转,似春水含情,仿佛没看见这紧张的气氛,径首走到赵乾桌边。
微微屈膝,声音娇柔婉转。
“殿下万安,含烟新谱了一首曲子,不知殿下可有雅兴一听?”
她说着,竟无视了僵立一旁的张翎。
自顾自在赵乾身侧的锦墩上坐了下来。
素手如玉,轻轻搭在了赵乾的椅背上,姿态亲昵自然。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瞬间打破了僵局,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开。
赵乾的目光从赵炎脸上移开,落在柳含烟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
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了然。
他顺势抬手,极其自然地揽过柳含烟纤细的腰肢。
动作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轻浮,仿佛刚才那冰冷锐利的一幕从未发生。
“美人相邀,岂能推却?”
黄老如同融化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后半步,隐入雅座角落的阴影里。
枯瘦的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中。
浑浊的眼珠缓缓扫过楼下喧嚣依旧的厅堂,扫过那些看似沉醉于歌舞升平实则各怀鬼胎的宾客。
最后,落在那位如众星捧月般登台怀抱琵琶的柳含烟身上。
明月楼的灯火辉煌,将台上美人的容颜映照得毫无瑕疵。
琵琶声淙淙,如珠落玉盘,带着刻骨的柔媚。
然而,在这片浮华之下,暗流汹涌更甚月湖。
赵乾斜倚在软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柳含烟一缕柔滑的青丝。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沉醉,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无波古井。
柳含烟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混在浓烈的脂粉气里,像一条无声的线索。
赵炎在对面落座,脸色己恢复如常,挂着谦和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张翎面无人色地缩在他身后,恨不得将自己藏进地缝里。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柳含烟抱着琵琶盈盈起身,对着赵乾的方向,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
“殿下,此曲可还入耳?”
她声音如黄莺出谷。
赵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天音宗的摄魂魅音,的确妙!”
闻言,柳含烟面色大变。
赵乾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柄刀,精准地挑开了柳含烟精心编织的面纱。
她怀中的焦尾琵琶铮的一声,第十三根冰蚕弦应声而断。
柳含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裙摆,金线刺绣的缠枝莲纹在掌心扭曲变形。
"殿下明鉴!"
她突然跪倒在地。
"含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乐师,早年机缘巧合得过指点..."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既不失大家风范,又透着楚楚可怜。
跪姿更是精心设计过,腰肢微折,露出后颈一抹雪肤,既显恭顺又不失风雅。
赵乾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的青玉酒杯,目光落在她发间微微颤动的发簪上。
那金凤发簪口中衔着的东珠,正是三年前南疆进贡的珍品,当时晋王得了一对。
"皮毛?"
赵乾轻笑一声,突然将杯中酒泼在地上。
琥珀色的液体在青砖上蜿蜒,竟诡异地组成一个残缺的乐符。
"能把《清心普善咒》弹出七重摄魂引的皮毛,倒也不错。"
柳含烟的身子猛地一颤。
藏在袖中的左手下意识要去摸腕上的银铃,又在半途硬生生止住。
这个动作没能逃过赵乾的眼睛,那银铃的纹样,分明是天音宗内门弟子才有的锁魂铃。
黄老悄无声息地上前半步,枯瘦的手指微微蜷起。
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没听出曲中隐藏的摄魂术,但这银铃,他见过。
"殿下..."
柳含烟突然抬头,眼中含泪。
"含烟愿以性命起誓,方才奏曲时真气走岔,绝非存心。
若有一丝加害之意,甘受五雷轰顶之刑!"
雅间内突然安静得可怕。
楼下的丝竹声、喧闹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起来吧。"
赵乾忽然伸手虚扶。
"这么好的琵琶手,跪坏了可惜。"
他的指尖在触及她衣袖的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
柳含烟如蒙大赦般起身,却没注意到一缕暗红色的细线正顺着银铃的纹路悄然游走。
她更不知道,就在三丈外的廊柱阴影里,一个黑衣人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腰间悬着的,正是晋王府的青铜鱼符。
赵乾转身看向窗外,月湖的灯火依旧璀璨。
鱼儿,上钩了。
"皇兄这就要走?"
赵炎突然起身。
"明月楼的压轴好戏还未开场呢。"
赵乾脚步微顿,余光瞥见柳含烟正不动声色地向窗边挪动。
然后转身,惊得柳含烟僵在原地。
赵乾伸手从案上果盘拈起一颗岭南荔枝,指尖轻轻一搓,殷红果壳裂开,露出晶莹果肉。
"甜过头的东西,容易腻。"
荔枝落在青玉盘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惊呼走水了,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赵炎脸色微变,那正是他安排接应柳含烟的暗卫所在方位。
黄老无声无息地贴近赵乾半步。
赵乾轻笑,突然伸手替赵炎整了整衣领,指尖在他后颈命门穴轻轻一触即离。
这个看似亲昵的动作,让赵炎浑身汗毛倒竖。
柳含烟见势不妙,正要出手,忽觉腕上一麻。
低头看去,那枚从不离身的银铃竟无声无息地爬满蛛网般的红纹,铃舌不知何时己被碎裂。
"含烟姑娘。"
赵乾声音很轻,温柔得令人可怕。
"告诉派你来的人,下次换个新鲜的曲子。"
明月楼外,赵乾从容不迫地走向后廊。
夜风挟着护城河的水汽扑面而来,将身后的靡靡之音撕得粉碎。
赵乾面上的醉态如潮水般褪去,眸中映出满天星斗,清明如寒潭。
黄老无声地递上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晋"字,背面却多了一道新结的冰晶。
赵乾着令牌边缘的暗纹。
这局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