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霰子，撞在矿洞入口支起的破烂朽木板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洞窟深处，唯一的篝火光芒微弱，却倔强地驱逐着渗骨的阴寒。火光跳跃间，映照着三张沉浸于萧凛低沉分析中的面庞。
“鬼皮子张那个老独眼……” 萧凛的声音在火堆噼啪声中断续响起，他指尖捻着一小块从兔骨缝隙抠出的、带着焦糊味的油脂，在一块相对光滑的岩板上涂抹勾画，权当写字算筹，“价，我们暂时压不过他。此地唯一买家，就他一个。”
他的眉头深锁。
眼下的“市场”，是他们三人以命搏来的喘息之地——一条依托废弃矿洞、通过原始劳动生产初级货物（矿石、兽皮、少量猎物）、再通过隐秘黑市换取极少量生存物资的脆弱链条！
这链条每一个环节都薄如悬丝，随时崩断！
资源点：废弃矿脉储量有限！林骁每一镐下去，都在加速其枯竭！周围兽群也因三人捕杀而愈发警觉稀少，陷阱收效日减！
销售渠道：仅鬼皮子张一处！任其压榨！毫无议价余地！
风险系数极高：每一次交易都是一次暴露风险的投石问路！
“不能把所有‘货’，都押在那一只独眼上！” 苏砚沉声接口，他正用一根刚磨尖的野兽肋骨针，艰难地缝合着一块新割下、质地粗糙坚韧的山猫皮。针脚细密，每一刺都凝聚着对货物价值的最大留存意识。
萧凛猛地停下涂抹油脂的手指。
抬起头，眼中那丝在病容下依旧锐利的光芒愈发凝聚。
商道如棋。
此刻他们手中的棋子，只有血肉堆出的那点可怜“资本”！
**必须拓展！**
**拓展货源！**
**更要拓展渠道！**
他声音虽轻，却在狭窄洞窟中掷地有声：
“一，货增其源！矿道深处虽贫，或另有隐脉？林骁主力的地方，暂缓向南侧那片硬石区开凿！集中凿探西北岔道深处！前日回音异常！或有所得？（王铁矿脉伏笔之引）猎！冬日渐深，小兽可捕！但更要盯紧大寒之下的落单病老之兽！那是整张皮货！值钱！”
“二，道拓其路！” 萧凛眼神灼灼投向苏砚，“苏兄，下几次去鬼皮子张处。除了换粮盐，更要留意……”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精算过价值：
“……人！”
“附近苦峪、野林沟、死人坡！”
“那些活不下去、挣扎求生的流民、猎户、甚至逃卒！”
“莫管脸面！只看本事！”
“懂辨识药草的（可为萧凛、林骁伤病备药）！会制皮熟硝的（提升兽皮价值）！通烧炭技艺的（洞中取暖除湿）！认得出特殊矿砂的（可助林骁辨识矿脉）！只要有一技之长……”
萧凛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赤裸裸的资源考量：
“这些……都是‘活货’！”
“可用粮食试探！用矿洞庇护试探！其价值若高于鬼皮子张处换来的那几斤霉米！便可引入！”
他随即加重语气，如同在下注前的最后一次推演：
“……若有被仇家追杀、雪冻濒死之辈……视其残存价值而定！能活下来且可用的，收之！当废物一个，死了浪费粮食的……”
萧凛眼中无半分温情，只有生存的冰冷逻辑：
“速弃！莫污洞穴！”
规则清晰！
生存优先！
价值为本！
苏砚缝针的手指微微一顿。
眼神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如同黑暗中嗅到血腥的猎狐。
懂药的？王铁伏笔暗扣！烧炭的？王铁家族曾是黑石峪炭户出身！制皮的？可减少自己大量劳作时间！通矿的？更是核心需求！
这“人力资源探索”之策！
简首像一把钥匙，精准捅开了此绝境中更广阔的、用人心与技艺铺就的求生商道！
他沉声应道：“明白！”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
天色比铁还沉。枯枝败叶被风卷上低矮的铅灰天空，打着凄厉的旋。
苏砚再次拖着疲惫沉重的脚步，踏上了通往那处黑市村落的山路。他背上那个破旧的藤筐里，不再是沉重冰冷的矿石，而是几张精心鞣制、尽可能保留完整、卷叠捆扎好的兽皮——两张草狐皮，一张被林骁巨力砸碎头骨而死、导致品相略差的山狸皮。
这些，是新规则下议定的“大货”，将去换取更高价值的长久粮盐。分量比往日少了许多，但负担未减，因为萧凛额外塞给他一小包极珍贵、用几块兔肉晒干磨粉混合野葛根粉制成的“救命糊糊”！
那是矿洞公库的压舱“硬通货”！
山路崎岖泥泞。
寒风如同冰冷的刀片，刮过在破毡帽外的脖颈。苏砚佝偻着身子，每一步踩在积雪未消的腐叶泥浆中，都如同踏在冰刀之上。
行至一处陡峭狭窄的山坳拐角。
此地背风。
一侧是冰冷、布满无数风化小孔洞的灰褐页岩壁！
另一侧则是长满枯黄乱草、被山洪冲刷出的深沟乱石！
就在那页岩壁脚凹陷处、几块破碎巨石构成的犄角死角里……
**一个人影！**
蜷缩着！
如同被丢弃在岩石下的破麻袋。
一动不动！
苏砚脚步骤停！
警惕如同受惊的狐！右手瞬间滑入腰间破袄深处，握紧了那柄冰凉锋锐的匕首柄！
屏息！
侧耳！
风吹过岩壁孔洞，发出呜咽怪响。
那人影依旧蜷缩。
无声无息。
死气弥漫。
饿殍？冻尸？陷阱？
苏砚眼神冰冷地扫视周围环境。
脚印？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覆盖！
血迹？乱石土沟里难辨！
气味？浓重的山野腐叶朽木气息弥漫！
视线最终落回那蜷缩的身体上。
破烂如渔网、几乎无法遮体的单薄褐衣下，露出的是青紫色的、布满泥污的肢体！一头枯草般的乱发遮蔽了面容！
看身形……似乎不大？！
是少年？
苏砚心中那点“人力资源”的评估弦立刻绷紧！值不值？
他无声靠近几步。
借着惨淡天光。
看清了！
那青紫色的脸颊深陷，嘴唇裂开结满黑紫血痂，额头一片擦破的狰狞伤口被冻住！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脚上蹬着一双完全被泥水浸透、冻得硬邦邦、露出了几个破洞、用稻草勉强塞住的烂草鞋！一只脚被石头压住，半埋于冰冷的湿泥！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僵死的冰冷气息！
苏砚的心跳骤然加快！
不是恐惧！
而是评估！
濒死！
但……还有救吗？萧凛的话在脑中回响：“视其残存价值而定！”
这少年能有什么价值？
他的目光锐利如针，扫过少年紧握在胸前、冻得发黑的手！
那双手……指甲缝里！嵌着一种灰黑色的、干涸泥浆也掩盖不住的……矿渣粉末？！虽极细微！与林骁那矿洞矿渣有几分相似！
矿工？
矿工后代？
熟悉矿脉？！（核心价值点闪现！）
赌一把！
苏砚不再犹豫！
生存本就是最大的赌博！
他迅速解下腰间的破皮囊（里面是微温的雪水混合物），又飞快掏出那包贴身藏着的、珍贵的“救命糊糊”粉！
动作迅捷！
撬开少年冰冻粘黏的嘴！将那一点点糊糊粉混合着温水，硬灌进去少许！紧接着——他用力掰开少年紧握成拳的手指！将自己尚带着一丝温热体温的掌心，死死抵在那双冰冷如同石头的手中！
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狠掐少年颈后大椎穴和人中穴！
几息令人窒息般的死寂！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被卡住喉咙般的呻吟，从那干裂发黑的血痂唇缝里挤出来！
眼皮剧烈地颤动！似乎想睁开！却只能徒劳地撑开一条细缝！露出茫然浑浊、毫无焦距的一点眼白！
冰冷僵硬的手指在苏砚掌心……极度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活了！
矿洞深处。
一个距离林骁挥镐主道几十步外、极其隐蔽、靠近滴水岩缝的狭窄石凹。
篝火被挪移至此。
火光被特意用几块乱石和腐烂木板遮挡了大半，只透出昏暗朦胧的光晕。
林骁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暗影角落，巨斧就搁在他伸手可及的石棱上！独眼如同夜枭，死死盯着石凹里摊在枯草堆上、依旧裹着苏砚那件破袄、被篝火微光笼罩的少年！任何异动，都将迎来雷霆斩击！
萧凛盘坐在侧，脸色在火光阴影下明灭不定。他没靠近，只是远远审视。
苏砚则半跪在少年身侧，小心翼翼地用雪水擦拭着他脸上的污泥和血迹。
“……呃……”一阵剧烈的呛咳震动了枯草。
少年终于完全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异常空洞、因饥饿和冻伤而布满血丝的眼！眼神茫然而混乱，失焦地游移了片刻，才在看清周遭简陋石壁和自己所处困境后，猛地涌上浓重恐惧！身体剧烈颤抖着就想挣扎爬起！
“别动！”苏砚声音冷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按住了他。
少年的眼神瞬间如同受惊的幼兽，惊恐绝望地扫过远处黑暗中林骁那高大恐怖的身影轮廓！又落到近处萧凛那阴晴不定、审视货物的目光上！
“你们……咳咳……你们是谁？” 声音嘶哑虚弱，带着哭腔和绝望，“别……别吃我……求求你们……” 牙齿因寒冷和恐惧剧烈地磕碰着。
苏砚没有回答，只是指了一下那破瓦罐里还剩下的一点点残渣糊糊。
食物！
诱惑！
致命的生存诱惑压倒了部分恐惧！少年贪婪绝望的眼神死死盯住了那点糊糊残渣！
“说。” 苏砚声音平淡，如同在审问一件物品的功能，“名字。从哪来。会做什么？”
少年剧烈喘息着，眼神在糊糊和三个可怕身影间来回摇摆数次，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垮。
“……铁……王铁……”喉咙里发出摩擦砂纸般的嘶鸣，“黑……黑石峪……西边……矿洞……” 断断续续，如同梦呓，“爹……娘……死了……洞塌了……就我……”
萧凛眼神猛地一闪！黑石峪矿区？！离此百二十里！坍塌？！幸存者？！
“能……能敲石头……” 王铁努力抬起冻伤未消、微微颤抖的手，指甲缝里的灰黑矿粉在火光下微微显露，“……还……还闻得出……啥石头好些……爹教的……”
他眼神绝望而空洞：
“……换……换点吃的……能走……就走……”
苏砚与远处的萧凛眼神无声碰撞一瞬。
价值初显！
矿工后裔！
辨识矿脉的残存技能！（核心价值点确认！）虽然虚弱，但非废人！
“想活命，” 苏砚终于开口，将瓦罐里最后一点点粘稠糊糊刮出来，递到王铁嘴边！动作清晰而冷酷！
“……矿洞收你落脚！”
“……但规矩！”
“没粮！自己想法！”
“有粮！凭本事换！”
“你挖矿！打猎！找石头！换粮！”
“做不到……”苏砚的眼神冰冷扫过少年枯柴般的腿脚，“……冻死饿死喂兽！自己选！”
王铁枯槁的脸上瞬间爆发出病态的希望之光！如同抓住了溺毙前的最后一根朽木！
没有任何犹豫！
他猛地点头！如同捣蒜！用尽最后力气喊道：“……能！我能！挖矿！找好石头！我爹教过！能……能活！！”
接着，便是将头猛地埋进破瓦罐里，疯狂舔舐起那点糊糊残渣的贪婪声响！
篝火摇曳。
林骁警惕的眼神未曾放松分毫，巨大身影在幽深岩壁上投下厚重的阴影。
萧凛眼中精光闪烁，开始默默盘算这个新“人力资本”的后续评估与使用方向。
苏砚冷眼看着脚下那贪婪舔舐、竭力吮吸着最后一粒粮食残渣的少年王铁。
矿洞的角落。
滴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似乎也带了新的意味。
一个外围成员！
一枚新的、尚不知价值的棋子！
落入了这以矿洞为棋盘、以血肉为筹码的冷酷求生之局。
石凹之外。主矿道深处。
一片被林骁暂时按指令放弃开凿的西南侧岩壁后。
厚厚的岩层某处细微裂隙中。
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大地在沉重呼吸的……**“嗡……嗡……”** 沉闷震颤？
混合着……
更深处……
某种更加玄奥难辨、仿佛来自太古地脉的……**“低语”？**
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
悄然弥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