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九层青铜烛树燃起浮灯,将殿宇映得忽明忽暗。沈知微腕间鎏金铃铛随步伐轻颤,在朱漆廊柱上投下细碎光斑。月白羽衣袖口绣着的并蒂莲被金线勾勒出狼首轮廓——这是她今晨趁绣娘不备悄悄改动的针脚,此刻正随着呼吸起伏,宛如蛰伏的困兽。
"靖难郡主到——"
司礼太监尖利的唱名声惊起满殿莺燕。沈知微望向殿中央悬垂的九曲玲珑灯,光影交错间,瞥见首座上的萧彻正着前日收缴的狼牙项链。犬齿根部"不归"二字在火光下泛着冷芒,三日之约仅剩最后一日,而她袖中藏着的狼首铁片正贴着掌心发烫。
北狄使团的毡帐气息裹挟着酥油茶香扑面而来。为首使臣身着镶银边玄色长袍,袖口翻折处露出半截狼头刺青——与谢凛亲卫的暗纹如出一辙。沈知微指甲掐进掌心,昨夜郡主府墙头的银甲身影骤然浮现,肩甲上"凛"字被雪光映得锃亮。
"孤代表大祁,欢迎北狄使团。"萧彻声音温润如玉,指尖却在触及沈知微目光时微微收紧,"今日设宴,专为洗去前日刺客惊扰郡主的晦气。"
谄媚应和声中,沈知微刚落座便见北狄使臣拍掌三声。西名胡姬抬着青铜巨钟步入殿中,钟体布满暗纹,在烛火下泛着诡谲青光。细看竟是人骨拼接而成,骨片接缝处的银丝勾勒出北狄狼首与大祁蟠龙交缠的图腾。
"此乃战神谢凛的战利品。"使臣汉语带着浓重喉音,"每片骨骸都刻着雁门关战死的大祁将士名讳。"
沈知微呼吸骤停。右下角骨片上三道斜刀划过"沈"字——正是父亲惯用的拖刀式伤口,当年教她枪法时,木靶上曾刻下相同痕迹。
"使臣大人说笑了。"她霍然起身,袖中狼首铁片划破掌心,"雁门关之战,谢凛抗命未屠城,何来将士遗骨?"
殿内温度骤降。萧彻指间的狼牙项链"当啷"坠地,使臣目光扫过她腕间沈家军玉佩:"郡主怎知谢凛未屠城?莫非见过那位杀人如麻的战神?"他轻叩钟体,骨片相撞声如城破时的箭雨。
沈知微指尖触到骨片的刹那,萧彻突然起身。玉扳指击碎钟架,巨钟轰然倾覆。骨片飞溅中,一片恰好落在她脚边——原本刻着"沈"字的骨片竟变成模糊划痕。
"伪作!"萧彻袖袍翻卷带起冷风,"北狄既求和,何必用亡者遗骨挑衅?"他指向使臣袖口刺青,"谢凛的狼首刀,怎会留下这般浅痕?"
殿内哗然。沈知微望着萧彻掌心血珠滴在骨片上,将伪造刀痕晕染成北狄秘药的幽蓝荧光——正是左贤王私军毒伤的特征。
"此钟确是左贤王所制。"使臣额角沁汗,狼头刺青在烛火下扭曲如鬼魅,"与谢凛无关。"
沈知微瞳孔骤缩。左贤王之名从使臣口中吐出,如利箭穿心。她瞥见萧彻不动声色踢开改字骨片,终于明白昨夜溺亡的侍女官正是调换骨片的棋子。
"既然是左贤王的'厚礼'。"萧彻拍了拍手,金吾卫抬走碎钟,"送使臣去驿馆,明日随孤祭天。"
丝竹声再起时,沈知微盯着使臣掉落的玉佩——狼首纹章缺角处,与她袖中铁片严丝合缝。谢凛的话在耳畔回响:"左贤王想借你的手杀我......"
"微儿在想什么?"萧彻龙涎香混着血腥气逼近,"明日祭天,孤会让你亲自为沈将军上香。"
沈知微福身时指尖划过他掌心伤口:"这刀痕倒像南诏鹤顶红泡过的。"萧彻眼神骤冷又化作心疼:"先回府吧。"
马车驶过朱雀街时,车顶三声短促狼嚎刺破夜色。沈知微掀帘看见银甲身影闪过,肩甲"凛"字在月光下森然如刃。她摸出发间骨片残片,未被烧毁处赫然刻着"沈承业"三字与狼首暗记。
"去玄武门!"她突然下令。
玄武门暗巷里,灰衣人闪过的身影与白日使臣刺青重合。谢凛伏在城楼檐角,银甲覆霜,胸前血誓丹药效己尽,渗出的血滴在瓦片上泛着幽蓝荧光。
"萧彻调换的骨片藏着密道图。"他扔来密信,"东宫地下密道首通郡主府井中。"
沈知微展开密信,指尖抚过图上标记——祭天司、郡主府、东宫地下,三条线索在夜色中交织成网。她想起井边鎏金荷包与嬷嬷朱砂痣,终于明白从城破那日起,自己便是他们博弈的棋子。
"三日后的祭天......"谢凛声音沙哑,"萧彻会加沈将军通敌罪名,左贤王刺客同时动手。"
月光下,沈知微看见他后背三道狼爪状疤痕——与沈家军军旗上的伤痕一模一样。父亲临终前的笑突然清晰:不是让她追随谢凛,而是成为连接狼首与蟠龙的钥匙。
"我知道。"她握紧密信,"那骨片上的刀痕被鹤顶红掩盖,是怕我认出父亲的手笔。"
谢凛轻笑,指尖划过城砖狼首刻痕:"记住,明日无论见何异象,都要装作不知。"他转身时披风翻卷,月光勾勒出后背狰狞伤痕。
更鼓三响,沈知微着骨片上父亲的刀痕。人骨钟破碎时使臣袖口的狼头刺青,此刻格外清晰——那是左贤王私军的标记。太极殿内,萧彻正将拼凑完整的骨片残片置于案头,指尖划过"沈承业通敌"的字迹,眼底冷意森然。
马车驶向郡主府时,沈知微忽然听见郡主府方向火光冲天。袖中铁片与残片相撞,清脆声响如父亲银枪坠地。她望向夜空中隐现的狼形云翳,终于明白这场夜宴的骨钟,不过是吞噬真相的饕餮巨口。
而命运的齿轮,己在祭天火光中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