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如同蛛丝,稍纵即逝。苏晚在扮演“晚儿”的每一刻,都在用全部意志压制着体内翻腾的契约力量与隙语者的本能感知。每一次打扫,每一次抄写经文,她的精神都像一张拉满的弓,既要维持表面的温顺空洞,又要分出最隐秘的一丝触角,去感受这祠堂空间里那些细微的、常人无法察觉的褶皱与节点。
她知道,尝试唤醒隙语者的力量风险巨大。一次失败,一次能量波动泄露,都可能引来士兵冰冷的针头,将她打回无知无觉的“晚儿”。她输不起。
终于,在一个沉闷的午后。芳奶奶因连日忧惧,旧疾复发,咳得撕心裂肺,不得不回房休息。难得的独处时间,祠堂正厅空无一人,只有袅袅香烟和那尊冰冷神像空洞的注视。
就是现在!
苏晚背对着神像,假装在擦拭供桌的角落。她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片被药物和压制层层封锁的黑暗之海。她不再抗拒契约的力量,反而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其中一丝最微弱的、相对“温顺”的黑暗能量,如同引导一条剧毒但此刻必须利用的毒蛇。同时,她拼命回忆着墨白局长在万星阁的教导:「隙语者非天生通道,需借物为锚,以念为桥!」
锚点…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西厢房侧面那堵布满斑驳水渍的墙壁。那里,在她“新视觉”的感知下,空间结构异常稀薄,仿佛一层被反复涂抹又未干透的油彩,隐隐透出背后截然不同的能量气息!那里,就是最可能的薄弱点!
没有时间犹豫!她集中所有意志,将引导出的那丝黑暗能量,混合着隙语者穿透空间的渴望,如同最精微的手术刀,狠狠刺向那感知中的空间褶皱!
嗡——!
一声只有她能听到的沉闷震动在脑海中炸开!眼前的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荡漾起来!那堵斑驳的墙壁中央,光影扭曲、重组,一道边缘模糊、散发着不稳定幽光的门扉,竟真的凭空浮现出来!
成了!苏晚心中狂跳,但巨大的危机感也瞬间攫住了她!
这门…不对劲!门框边缘流淌的不是正常的空间涟漪,而是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色符文!一股极其阴冷、带着强烈禁锢和警告意味的气息从门内渗透出来!这根本不是天然的空间缝隙,而是被人刻意布置下的禁制!里面要么囚禁着极其重要的东西,要么就是通往某个连布置者都忌惮的绝地!
进去?里面可能是死路!不进去?士兵随时会发现她长时间脱离“监视视线”!
就在她盯着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门,心脏狂跳、进退维谷的瞬间!
咻!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那刚刚成型的门缝中激射而出!
苏晚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伸手一抓!
入手冰凉、微沉——竟是一支通体漆黑、笔杆温润如玉的**毛笔**!笔尖还蘸着未干的、散发着奇异墨香的浓墨!
来不及思考这支笔从何而来!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它!抓住这个意外出现的“物”!这就是墨白所说的“锚”!
几乎在抓住毛笔的同时,苏晚用尽全身力气,合身扑向那扇幽光闪烁的门!她的手指死死抠住粗糙冰冷的门框边缘!
抓住了!
门框上传来的坚实触感和冰冷的温度,在这一刻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生的希望!
她毫不犹豫,用肩膀狠狠撞向那虚掩的门缝!
噗!
如同穿过一层粘稠冰冷的胶质,又像是撞破了一层蛛网。天旋地转的失重感瞬间袭来,伴随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酒香、脂粉香和一种…奇异能量的甜腻气息。
踉跄着跌进门内,苏晚第一时间反手用尽全力将门死死关上!后背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心脏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安全了…暂时?
她喘息着抬起头,看清门内景象的瞬间,浑身血液几乎要凝固!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囚牢或绝地,而是一间布置得极其奢华靡丽的巨大暖阁!
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绣着繁复暗金纹路的猩红地毯。暖阁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圆桌旁,正坐着三个人。
左边是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青年男子,面容英俊却带着一股阴鸷的邪气,指尖把玩着一枚流转着暗芒的玉扳指,眼神如同打量猎物般扫过来。
右边是一位穿着桃红烟罗纱裙的少女,容貌娇艳,眼波流转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与好奇,正慵懒地倚在软垫上,涂着蔻丹的手指捻着一颗晶莹的葡萄。
而正对着苏晚,坐在主位的,则是一位身着月白云纹长衫的公子。他气质清贵,眉眼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手中正拿着一支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漆黑毛笔,笔尖…赫然是空的!
更尴尬的是,苏晚刚才撞门进来时,那支从门缝飞出的毛笔笔尖的浓墨,不偏不倚,正甩在了她自己的脸颊上!一个乌黑醒目的墨点,滑稽地印在她苍白的脸颊中央!
暖阁内瞬间死寂。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晚这个突然闯入、脸上还带着滑稽墨点的“不速之客”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角落里鎏金香炉里飘出的甜腻烟雾在无声流淌。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尴尬和更深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完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善地!怎么解释?说自己迷路了?谁会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噗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肆意张狂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正是那位月白长衫的公子。他指着苏晚脸上的墨点,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空笔杆差点掉在桌上。
“哈哈哈哈哈!妙!妙极了!二哥,你这‘墨引诀’练得可真是出神入化啊!连‘送’个人进来都如此…别致!” 他一边笑,一边看向旁边那位玄衣阴鸷青年(二哥)。
玄衣青年(风止戈)眉头微蹙,冷冷地瞥了一眼突然出现的苏晚,又看向大笑的白衣公子(风临渊),眼神晦暗不明,显然没明白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是怎么回事。
风临渊(白衣公子)却仿佛没看到二哥的疑惑,自顾自地笑着,对苏晚招了招手,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和调侃:“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瞧你这笨手笨脚的,墨都甩脸上了!这就是本公子叫来添酒助兴的人,有点意思吧?”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化解了苏晚闯入的尴尬,甚至给她安上了一个“添酒助兴”的身份!
苏晚心脏狂跳,瞬间明白了风临渊的用意!他在替她解围!虽然不知目的,但这是唯一的生机!她立刻低下头,做出惶恐又笨拙的样子,快步走到风临渊身边,垂手侍立,小声嗫嚅:“奴婢…奴婢该死…”
“无妨无妨!”风临渊随意地挥挥手,仿佛只是挥走一只苍蝇,目光转向旁边那位桃红衣裙的少女(风摇光),笑道,“摇光,你看这丫头笨是笨了点,但这脸上的墨点,倒添了几分野趣,比那些木头似的侍女强多了吧?”
风摇光(三小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晚,尤其是她脸上那个墨点,红唇微翘:“二哥,你从哪儿寻来这么个有趣的活宝?看着倒有几分灵气,不像府里那些呆头鹅。”
风止戈(二哥)依旧冷着脸,显然对这场意外插曲没什么兴趣,只淡淡“嗯”了一声。
暖阁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下来。三人很快将注意力从苏晚身上移开,重新推杯换盏,谈论起一些她似懂非懂的话题:什么“暗渊晶矿的份额”、“蚀心针新一批的效用测试”、“北境哨塔的‘影卫’损耗”……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这片地域的黑暗、血腥与弱肉强食。
苏晚屏息凝神,将全部心神都用来捕捉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名字。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些零散的信息拼凑起来。
这里,是永黯城!一个建立在古老蚀界裂缝之上,由几个掌握着黑暗力量与禁忌科技的古老家族统治的混乱之地!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各种禁忌实验和资源掠夺在这里如同呼吸般平常。而眼前这三位,正是永黯城三巨头之一**风家**的嫡系子弟:
二公子 风止戈,掌管家族“影卫”与“蚀心针”的研发调配,阴鸷狠辣。
三小姐 风摇光,骄纵任性,负责部分享乐产业与对外“交际”。
而替她解围的这位,则是西公子 风临渊,表面玩世不恭,流连风月,实则心思难测,在家族中似乎处于一个微妙的位置。
就在苏晚默默消化这些惊人情报时,风摇光似乎对苏晚这个“笨拙又带点野趣”的侍女产生了兴趣。她突然放下酒杯,对风止戈娇声道:“二哥,这丫头我看着顺眼,笨是笨了点,但比我院子里那些死气沉沉的有趣多了!把她给我吧!正好我院里缺个逗乐的。”
风止戈眉头皱得更紧,显然觉得妹妹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他刚想开口拒绝——
“诶,摇光妹妹,” 风临渊却抢先一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垂首侍立的苏晚,最终落在风摇光脸上,“君子不夺人所好啊。这丫头虽然笨,但胜在…合我眼缘。” 他拖长了语调,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狎昵的兴趣,首勾勾地看着苏晚低垂的侧脸,“我刚觉得有点意思,你就来抢,这可不行。”
风摇光撇撇嘴,有些不悦,但似乎对这位西哥也颇有几分忌惮,哼了一声没再强要。
风止戈见状,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纠缠,对着风临渊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既然西弟喜欢,那便好。” 他顿了顿,语气毫无波澜地补充了一句,却让苏晚后背瞬间绷紧:
“今晚,洗干净了,送到西公子院里。”
苏晚的头垂得更低了,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成了!她暂时摆脱了“添酒侍女”的尴尬位置,获得了风临渊身边一个更“贴身”的身份!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展,但也意味着更深的漩涡!
风临渊…他看自己的眼神,绝非善意。那里面充满了探究、玩味和一种…赤裸裸的占有欲。他为什么要帮她?真的只是“合眼缘”?
而风止戈那句冰冷的“洗干净了送去”,更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她的皮肤。这永黯城,这风家,比那冰冷的祠堂更加凶险万分!
但无论如何,门,己经推开了一条缝。她知道了此地的名字——**永黯城**!知道了统治者的冰山一角——风家!知道了自己的新身份——即将被送入西公子 **风临渊** 院中的“玩物”!
这看似屈辱的身份,却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深入虎穴探查真相的藤蔓。她必须抓住风临渊那不明所以的“兴趣”,在这片黑暗之地,找到那把能斩断所有枷锁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