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的劳务市场，像一个巨大而嘈杂的漩涡，每天都在吞吐着成百上千个寻求生计的灵魂。
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廉价烟草和尘土的味道。操着南腔北调的男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蹲在地上抽着烟，有的靠着墙壁，眼神麻木地望着远方。他们的脸上，都刻着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疲惫和沧桑。
陈默，就置身于这片人潮之中。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脚上一双沾满泥点的解放鞋，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他刻意佝偻着背，微微跛着脚，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受过伤、找不到好活计的落魄工人。
他在这里己经晃荡了三天。
他没有急于去寻找“信安建筑”的招工点。他知道，越是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规矩就越多，盘查也越严。贸然闯入，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他需要先获得进入这个圈子的“资格”。
这三天里，他只是观察，倾听。
他听那些工头们用粗俗的语言讨价还价，听那些老油条们吹嘘自己在哪哪个工地上干过，也听他们抱怨哪个老板拖欠工钱。他像一块海绵，迅速吸收着这个底层社会所有的生存法则和行话。
他用九叔给他的钱，租了一个最便宜的床位，每天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不通风的房间里。他吃最便宜的盒饭，抽最劣质的香烟，甚至学会了和工友们打几圈五毛钱的扑克。
他正在用一种最快、最彻底的方式，将自己身上最后一点属于“林深”的痕迹，都消磨干净。
第三天下午，机会来了。
一个负责给城西某个工地招小工的工头，因为人手不够，在市场里大声吆喝着，许诺日结工资。大部分老油条都对这种临时活计不屑一顾，只有一些实在找不到活的新手和走投无路的人，才围了上去。
陈默也挤了进去。
「我干！」他用一种沙哑而简短的语气说道，这是他这几天观察学到的，言多必失。
工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到他微跛的左腿，皱了皱眉：「你这腿……行不行啊？」
「没事，不耽误干活。」陈默面无表情地回答。
工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后寥寥无几的人手，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吧，算你一个！上车！」
陈默就这样，第一次以“陈默”的身份，踏上了一辆满载工人的、摇摇欲坠的破旧卡车。
工作是在一个正在开挖地基的建筑工地，搬运清理挖出来的废料。这是最苦、最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
尘土飞扬，机器轰鸣。陈默和其他临时工一样，沉默地挥舞着铁锹，将一块块沉重的混凝土碎块和泥土装上手推车，再运到指定的堆放点。
汗水很快湿透了他的衣背，和身上的尘土混在一起，变成一道道泥痕。他手上的伤口被粗糙的工具磨得生疼，左腿也开始隐隐作痛。
但他一声不吭，只是咬着牙，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他的动作甚至比许多看起来比他强壮的工人还要快，还要利落。
一个下午下来，他几乎没有休息过。
傍晚收工时，工头来发钱。他看着陈默那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劳动成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小子，可以啊！看着不壮，还挺能干！」工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多给了他二十块钱。
陈默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默默地接过钱，说了声「谢谢老板。」
周围的工友们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敬佩。在这个只靠力气说话的地方，能干，就是最大的资本。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陈默没有再去劳务市场。他每天都跟着这个工头，在不同的临时工地上干活。他话不多，但活干得最漂亮，从不偷懒，也从不惹事。
他很快就在这群临时工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口碑”。
一个星期后，他觉得时机成熟了。
这天晚上，他和那个工头，还有几个相熟的工友，在工地旁边的大排档喝酒。
几杯廉价的白酒下肚，话匣子就都打开了。工头开始吹嘘自己认识多少大老板，能接到多少大工程。
陈默看准时机，给自己倒满一杯酒，端起来，敬向工头。
「王哥，我敬你一杯。」他沙哑地开口，「这些天，多亏你照顾。」
工头很高兴，一饮而尽。
「陈默是吧？你小子，人不错，就是话太少。」工头咂了咂嘴说道。
「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就会干活。」陈默憨厚地笑了笑，那笑容，和他现在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王哥，不瞒你说，我这腿，想找个长期的活，不好找。就想着，能不能跟个大点的公司，稳定下来。」
「哦？你想去哪？」
「我听说……信安建筑，家大业大，活多，工钱也给得痛快。」陈默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个名字。
听到“信安建筑”，桌上的气氛微微一滞。
工头脸上的醉意，也清醒了几分。他看了一眼陈默，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信安？小子，你胆子不小啊。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善堂。」
旁边一个工友也插嘴道：「是啊，兄弟，信安的钱是多，但活也最要命！而且里面的人，横得很，动不动就打人。咱们这种没根没底的，进去了也是被欺负的命。」
「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想多挣点钱，给我娘看病。」陈默低着头，编造了一个无法被拒绝的理由，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切和无奈。
这番话，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共鸣。他们出来卖力气，谁不是为了家里的老婆孩子，为了生病的爹娘？
工头沉默了。他弹了弹烟灰，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陈默知道，这些底层工头，和信安建筑这样的地头蛇，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业务上的联系，或者说是利益输送。他们会介绍一些“听话、能干、没背景”的苦力进去，从中抽取一笔介绍费。
而他，这一个星期玩命般的表现，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那个“值得被推荐”的人。
「信安……」工头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他们的土方队，最近正好在清源里那边缺人手。活不轻松，管得也严，但是日结，钱给得确实高。」
清源里！
听到这三个字，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但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又充满渴望的表情。
「王哥，只要能挣钱，多苦的活我都能干！」
工-头看着他那双因为渴望而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睛，最终一拍大腿。
「行！看你小子顺眼，我帮你问问！」他掏出手机，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
陈默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像一把火，点燃了他胸中的期待。
几分钟后，工头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容。
「成了。信安的张彪经理，你知道吧？他手下的一个队长，明天早上在劳务市场招人，你首接去找他，提我的名字就行。」
张彪！
那个深夜潜入他公寓的、江啸的心腹！
陈默强压住内心的狂跳，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他站起身，对着工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哥！谢谢你！这恩情，我陈默记一辈子！」
他知道，他己经拿到了那张通往地狱的门票。
蛰伏的资格，他用汗水、伤痛和伪装，终于换到手了。
明天，他将第一次，踏入那个他一心想要摧毁的、罪恶帝国的腹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