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卢植覆盖着帷幔的遗体,又落在刘协惊恐的小脸上,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悲悯:“卢公高义,托孤于壮士。宫虽不才,亦知忠义二字。今日得见天子蒙尘,忠臣喋血,岂能坐视?”
他再次看向项羽,眼神变得锐利而坦诚,“宫现身,非为揭短,实为求生!亦为助壮士与陛下,脱此樊笼!”
“助我?”
项羽的声音冰冷如铁,杀意并未消退,但陈宫的话确实戳中了他的要害。
此人若真有恶意,刚才确实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而且,卢植临死前那“寻忠义之士”的嘱托,也在他脑海中回响。
眼前这个神秘的书生,是忠义之士?还是包藏祸心?
“如何助?”
项羽沉声问道,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暴起的姿态。
他需要判断,更需要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吕布的追兵随时会到!
陈宫似乎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暂时说服了这头危险的猛虎。
他不再废话,快步走到洞口,侧耳倾听片刻,又借着微弱的星光观察了一下外面的雨势和地形,语速极快地说道:
“其一,追兵将至!吕布绝非庸才,他虽未亲至,但必己调动骑兵封锁洛阳东、北方向所有要道!粟门桥方向己不可行,他定会重兵把守,甚至设下陷阱!我们方才突围的方向,也必然在其预料之中!”
项羽心中一凛。
陈宫的分析与他心中隐隐的不安不谋而合。
吕布那冰冷的眼神和掌控一切的威压感,让他深知对方的可怕。
盲目乱闯,只会自投罗网。
“其二,此地虽暂时隐蔽,但目标太大。两匹驮马,行动痕迹明显,雨势渐小,天亮之后极易被循迹追踪。我们必须立刻转移!且需抛弃驮马,轻装简行!”陈宫的目光落在洞口的驮马上,带着一丝决断。
抛弃驮马?
项羽眉头紧锁。
这意味着他们将失去唯一的代步工具和部分补给,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伤员(他自己),在泥泞的荒野中徒步逃亡,速度更慢,风险更大!但他也明白,带着马匹目标太大,极易暴露。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陈宫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项羽,仿佛要看透他灵魂深处潜藏的力量。
“我们需要一个出其不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向!一个吕布认为我们绝不敢去、或者认为我们己无力前往的方向!”
“何处?”
项羽沉声问道,陈宫话语中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莫名地触动了他灵魂深处的某种共鸣。
破釜沉舟!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陈宫深吸一口气,手指指向一个与洛阳城、与粟门桥方向截然相反的方向——西北!
“小平津!”
“什么?!”
饶是项羽心志坚定,也不由得瞳孔一缩!
小平津!
那是黄河的重要渡口之一,距离洛阳更近,且在吕布西凉军势力范围的腹地!
按照常理,刚刚从洛阳城中杀出重围的他们,应该拼命远离洛阳,向东寻求关东联军的庇护,怎么可能反而朝着吕布的老巢方向、更靠近洛阳的渡口去?!
“公台先生…你…你是说去小平津?”
连小皇帝刘协都听出了不妥,带着哭腔小声问道。
“正是!”
陈宫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吕布此人,自负勇武,多疑善断,然其谋略,常囿于常理!他必料定我们惊弓之鸟,唯恐避之不及,定全力向东、北方向设卡拦截!
而小平津,虽近在咫尺,却因靠近其大军驻地,反被视为‘安全’后方,防守必然松懈!
且此刻大雨虽歇,但道路泥泞难行,吕布麾下多为骄横的西凉铁骑,惯于平原驰骋,对此等湿滑泥泞之地,必生懈怠!此乃天赐良机!”
他顿了顿,看向项羽,语速更快:“更重要的是,小平津虽为渡口,然值此大乱,舟船必然稀缺或被董卓军控制。
但!
壮士可知,正因靠近洛阳,常有各地商旅、信使、乃至试图逃离洛阳的官员家眷,会冒险囤积或藏匿小型舟筏于渡口附近隐秘之处,以期趁乱渡河!此乃一线生机!
若寻得舟筏,渡过黄河,便是河内郡!那里虽有董卓势力,但亦有忠于汉室的太守王匡等人在活动,远比困死在此处强!”
陈宫的分析如同拨云见日,瞬间在项羽混乱的脑海中勾勒出一条险峻却充满生机的路径!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正是他项羽最擅长的战法!
虽然风险巨大,但比起在吕布布下的天罗地网中盲目乱撞,这无疑是唯一的光明!
而且,小平津…黄河…渡河…这让他想起了乌江!
一种宿命般的轮回感涌上心头,却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斗志!
“好!”
项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欣赏这种胆大包天的谋略!“就依先生之言!去小平津!”
“壮士快人快语!”
陈宫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凝重道:“然此去凶险异常!吕布虽可能料不到我们敢去小平津,但其麾下斥候遍布,一旦发现我等踪迹,其精锐骑兵转瞬即至!我们必须快!要抢在吕布反应过来之前,突破小平津可能存在的薄弱防线,找到舟筏!”
他看了一眼天色,雨己完全停了,东方天际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
“天快亮了!事不宜迟!请壮士立刻处理掉驮马,只带必要干粮和水!陛下由在下背负!至于卢公…”
陈宫看向卢植的遗体,眼中充满敬意,“只能暂时…委屈卢公在此荒祠安歇了。待他日扫清奸佞,再为卢公风光大葬!”
项羽沉默地点点头。
他走到卢植遗体前,深深一躬。
这位老臣,用生命点燃了他心中“匡扶”的火种。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掉两匹驮马(驱赶至远处密林),只留下干粮、水囊和那件给刘协的斗篷。
他将剩余的粗布撕成布条,再次紧紧包扎自己左肩和身上的伤口,强行压制那锥心的疼痛。
陈宫则小心地将小皇帝刘协背在自己并不算强壮的背上,用布条固定好。
刘协紧紧搂着陈宫的脖子,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和依赖。
“走!”项羽低喝一声,率先冲出荒祠,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西北方向的小平津,
一头扎进黎明前最黑暗的荒野!
陈宫背着刘协,紧随其后。
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潮湿泥泞的雾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