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带着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走了出来,警惕地打量着陈宫等人。
“家主有令,念尔等有伤病幼童,可入外院柴房暂避一夜,给些热水粗食。但需交出所有兵器,且不得擅入内院!明日一早,必须离开!”
管家语气冷淡,带着施舍的味道。
“多谢庄主恩典!多谢!”
陈宫心中石头落地,连忙拱手道谢。
交出身上仅存的匕首后,他和柱子、李二抬着项羽,抱着刘协,跟着管家进入了这座名为“石泉堡”的坞堡。
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柴火烟气和一种封闭环境特有的沉闷味道。
堡内灯火昏暗,人影憧憧,多是些面有菜色的庄客和神情麻木的妇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和警惕。
柴房阴冷潮湿,堆满了杂物,散发着霉味。
但总算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管家派人送来一盆热水、几个粗面饼子和一小罐黑乎乎的、气味刺鼻的劣质金疮药。
陈宫顾不上其他,立刻开始为项羽重新处理伤口。
解开被血水浸透的布条,露出那深可见骨、边缘发黑溃烂的创口,连见多识广的陈宫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用热水小心清洗,将劣质药粉厚厚敷上,再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重新包扎。
整个过程,昏迷中的项羽依旧痛苦地低吼着,身体因剧痛而绷紧、挣扎,汗水浸透了额发。
他口中不时溢出模糊的楚语词汇:“杀…冲…乌江…孤…不服…”
这些古老而陌生的音节,在寂静的柴房里显得格外诡异,听得柱子和李二面面相觑,眼中充满恐惧。
陈宫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更加深邃复杂。
他默默包扎好,又给昏睡的刘协喂了点热水和泡软的饼子。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不敢合眼。
这个小小的石泉堡,看似暂时安全,实则暗流涌动。
两天后。
在劣质草药、陈宫精心的照料(以及项羽自身强得变态的体质)共同作用下,项羽终于从持续的高烧和剧痛中挣扎着苏醒过来。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的深渊。
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撕裂般的剧痛!
左肩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
大腿的箭伤也火辣辣地疼。
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
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血腥味和浓重的草药苦涩。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布满蛛网的茅草屋顶,身下是冰冷粗糙、散发着霉味的草堆。
昏暗的光线从狭小的窗口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这是…哪里?
洛阳?
乌江?
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
洛阳炼狱般的火海…
吕布冰冷的方天画戟…
卢植决绝的背影…
张猛等人的嘶吼…
小平津那惊天动地的一拳…
黄河的浊浪…还有…一
个总在耳边絮叨、眼神锐利的青衫文士…
“呃…”
他试图撑起身体,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又重重跌回草堆。
“项校尉!你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疲惫的声音响起。
陈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稀粥。
他快步走到草堆旁,小心地将项羽扶起一些,让他靠坐在冰冷的土墙上。
“别乱动!伤口刚有起色!”
项羽靠在墙上,喘息着,锐利的目光扫过陈宫那张写满憔悴但眼神依旧清亮的脸,又扫过旁边角落里蜷缩着、还在熟睡的刘协,最后落在自己缠满肮脏布条的身体上。
记忆渐渐清晰,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屈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西楚霸王!
力能扛鼎!
横扫千军!
如今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躺在这肮脏的柴房里,动弹不得,如同待宰的羔羊!
甚至要靠一个文弱书生照顾!而那个该死的吕布…
还有那高高在上、如同吉祥物般被供起的刘协…
“孤…”
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这是何处?吕布何在?”
那“孤”字出口的瞬间,他自己也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该死的习惯!
陈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自称,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立刻恢复了平静。
他舀起一勺温热的稀粥,递到项羽唇边:“此乃河内郡温县地界,石泉堡。吕布…想必还在南岸暴跳如雷,暂时过不了黄河。校尉伤势极重,己昏迷两日,需安心静养。”
“河内?”
项羽皱眉,对这个地名毫无概念。
他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一种被当成废人般照顾的强烈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猛地别过头,语气生硬:“孤…我自己来!”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去接碗,但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碗差点脱手摔落,滚烫的粥水泼洒在手上。
陈宫眼疾手快地扶住碗,沉声道:“项校尉!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逞强无益!养好身体,方能图谋后计!”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项羽死死盯着陈宫,眼中怒火升腾。
他何曾被人如此“教训”过?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无情地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他最终咬紧牙关,没有再反抗,任由陈宫一勺勺将寡淡无味的稀粥喂入口中。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屈辱和一种对自身软弱的愤怒。
就在这时,柴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
“让开!太守大人要见护驾的功臣!”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柴房那破旧的木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刺眼的光线涌入,一群身着皮甲、手持兵刃的士兵簇拥着一个身着绛色官袍、身材微胖、留着短须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河内太守——王匡!
王匡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关切”笑容,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靠在草堆上、脸色蜡黄、气息虚弱的项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