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冷哼一声：“无非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再把某当成他邀功请赏的筹码！”
“校尉看得透彻。”
陈宫转过身，眼神锐利，“然，这只是其一。其二是忌惮！忌惮校尉的勇名，更忌惮校尉与陛下这份…同生共死的情谊。他将校尉困于此地，名为养伤，实为观察、控制。一旦校尉伤愈，展现出不可控的力量，或者陛下对校尉的依赖过深…恐有杀身之祸！”
项羽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他敢？！”
“有何不敢？”
陈宫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这乱世，人命如草芥。太守杀一个‘身份不明’的校尉，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便是陛下…若非他还有‘奇货’之用，王匡又岂会如此恭敬？”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校尉，困守此地，是死局。我们必须让王匡相信，校尉伤势沉重，短期内不足为虑，同时…我们需要了解真正的河内，了解这乱世！”
“了解乱世？”
项羽皱眉。
“纸上得来终觉浅。”
陈宫目光深邃，“校尉可知，就在这怀县城外，是何等光景？王匡府邸的歌舞升平，不过是一层薄薄的遮羞布！校尉若想真正‘匡扶’，仅凭一腔怒血和盖世武勇，远远不够！你需要亲眼看看，这汉室倾颓下的苍生，在经历什么！”
项羽沉默了。
卢植临死前悲悯的眼神，那模糊的“安黎庶”三个字，再次浮上心头。
他渴望力量，渴望战斗，但陈宫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他燃烧的怒火上，却也透出一丝异样的冰凉。
“如何出去？”
他沉声问道。
“明日，我会以替校尉寻访名医、采买上好伤药为名，设法带校尉出府。王匡见我二人皆无威胁，又有陛下在握，应不会阻拦。但校尉需忍耐，需…示弱。”
陈宫的目光落在项羽依旧桀骜的脸上。
示弱？
项羽的拳头再次握紧，骨节发白。
但最终，他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
翌日。
在陈宫巧舌如簧的周旋（强调项羽伤势反复，需要特殊药材静养，不宜惊扰）和刻意展现的“虚弱”下（项羽由陈宫和柱子搀扶着，步履蹒跚，脸色苍白，甚至故意咳嗽了几声），王匡果然“恩准”了他们出府“求医问药”，只派了两个看似懒散的兵卒远远“保护”（实为监视）。
一离开那压抑的宅院，踏入怀县混乱嘈杂的街道，项羽便感到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气中不再是王匡府邸熏香的甜腻，而是混杂着牲口粪便、劣质油脂、汗臭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
街道狭窄泥泞，两旁是低矮破败的土屋和胡乱搭建的窝棚。
行人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麻木或充满警惕。
偶尔有穿着皮甲、挎着刀的兵卒走过，百姓们如同惊弓之鸟般慌忙避让，眼中满是畏惧。
这景象，比在石泉堡外匆匆一瞥更加触目惊心！
项羽紧抿着嘴唇，任由陈宫和柱子搀扶着，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他们并未去药铺，而是在陈宫的引导下，七拐八绕，很快离开了相对“繁华”的城区，走向城郊。
越往外走，景象越是凄惨。
断壁残垣取代了房屋，焦黑的木梁诉说着兵燹的痕迹。
大片田地荒芜，杂草丛生。
路边随处可见倒毙的牲畜骸骨，被野狗啃食得只剩骨架。
更让项羽心头沉甸甸的是人！
成群的流民！
他们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拖家带口，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荒野上。
男人佝偻着背，眼神空洞；女人抱着枯瘦如柴、连哭都哭不出声的婴儿；老人蜷缩在避风的土坎下，气息奄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娘…饿…”
一个约莫西五岁、赤着脚、浑身脏污的小女孩，踉跄着扑倒在一个倒在路边、气息微弱的妇人身上，用干枯的小手无力地推搡着。
那妇人脸色蜡黄，双眼紧闭，嘴唇干裂，胸脯几乎没有起伏，显然己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这一幕，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项羽的眼中！
他想起了垓下突围时，那些追随他至死的江东妇孺…
但眼前这些，不是战败的遗民，而是这所谓“太平盛世”下的子民！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一种陌生的、揪心的酸楚，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骄傲和郁愤！
他猛地挣脱了陈宫和柱子的搀扶，踉跄着朝那对母女冲去！
“校尉！”
陈宫低呼，想阻止己来不及。
项羽冲到妇人身边，单膝跪地，不顾身上的伤痛，伸出尚能活动的右手，探向妇人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扫向西周麻木的流民，嘶声吼道：“水！吃的！谁有？！”
流民们被他身上突然爆发的凶戾气势吓得连连后退，眼神更加惊恐，如同看一个疯子，无人应答。
只有那个小女孩抬起满是污垢的小脸，茫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浑身散发着可怕气息的“大人”。
“该死！”
项羽一拳狠狠砸在身边的冻土上！指节瞬间破裂，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一阵嚣张的呼喝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
“滚开！都滚开！别挡道！”
几名骑着劣马、穿着豪强家丁服饰的汉子，挥舞着鞭子，驱赶着挡在一条通往远处坞堡土路上的流民。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头目，马鞍旁还挂着几只刚猎到的野兔和山鸡，油光满面。
流民们如同见了瘟神，惊恐地西散奔逃，躲避着呼啸的皮鞭。
混乱中，一个抱着破瓦罐、里面装着半罐浑浊雪水的老汉躲闪不及，被马匹撞倒在地，瓦罐摔得粉碎，浑浊的水流了一地。
“老不死的！眼瞎了？！”
头目勒住马，破口大骂，扬起鞭子就要抽下！
那老汉趴在地上，看着洒了一地的救命水，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绝望地哀嚎：“我的水…我的水啊…”
“住手——！！！”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项羽的身影如同暴怒的雄狮，猛地从地上弹起，带着不顾一切的狂怒，朝着那扬鞭的头目冲了过去！
速度之快，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
他眼中燃烧的怒火，足以焚毁一切！
那头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项羽那恐怖的杀气惊得一愣，扬起的鞭子顿在半空。
“狗东西！安敢欺民？！”
项羽己冲到近前，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他无视抽来的鞭梢在脸颊带出的血痕，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积郁己久的滔天怒火和霸王之威，狠狠轰向头目的胸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