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眼中闪过一丝激赏,知道项羽听进去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谋划一场无声的战争:
“校尉欲行‘匡扶’之事,需明三策!”
“其一,借势!这‘反董’大旗,虽被群雄利用,却也是当今天下最大的‘势’,最大的庇护伞!
校尉必须留在联盟之内,利用这面旗帜!
否则,一旦脱离,王匡、袁术之辈,立刻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对你和陛下动手!我们要借这联盟的壳,孵自己的卵!”
“其二,固本!
陛下是‘奇货’,但奇货可居,亦需有护宝之力!校尉如今,如同无根之萍,无兵无卒,空有一身勇力,在诸侯眼中不过一勇夫耳!
欲成大事,必须有自己的根基——军队!一支只听命于校尉、为‘匡扶’大义而战的军队!”
“其三,立基!
酸枣此地,鱼龙混杂,非久留之所,更非建军之地。我观陈留太守张孟卓(张邈),为人相对宽厚温和,且其地近酸枣,又非袁氏嫡系势力范围。
校尉可借‘拱卫天子、就近讨贼’之名,向张邈请求,于陈留郡内择一偏僻小城或废弃营寨,作为驻军之地!脱离王匡掌控,独立招募流民溃卒,自行整训!”
“募兵建军?”
项羽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仿佛沉睡的猛兽嗅到了血腥。
带兵打仗,这是他融入骨髓的本能!
前世楚军横扫天下的雄壮景象瞬间在脑海中浮现!
那才是他熟悉的领域!那才是力量的根本!
“然也!”
陈宫斩钉截铁。
“利用校尉‘护驾’之勇名(可稍加渲染洛阳、小平津之战),在联盟框架下行事,张邈顾忌名声,又有曹操(此人或可暗中利用)可能的说项,多半会应允!有了地盘,有了名分,便可放手施为!”
“如何建军?”
项羽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眼中闪烁着迫人的光芒。
“效古之良将!”
陈宫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蓝图。
“摒弃汉军积弊!需做到三点:”
“同甘共苦!*校尉需放下身段,与士卒同食同宿(初期必艰苦),此乃凝聚军心之本!非施舍,乃一体!”
“赏罚分明! 军法如山!偷抢掠民者,立斩不赦!战功卓著者,无论出身,必得厚赏!哪怕只是一袋粟米,一件缴获的皮甲!”
“明志砺魂! 灌输信念!此军非为某家诸侯,非为升官发财,乃为‘尊天子、讨国贼、安黎庶’而战!乃为终结这乱世,还天下以清平!此乃‘霸楚营’!霸者,雄烈无双,护国安民!楚者,承项校尉之勇魄,亦寓扫清寰宇之意!”
陈宫巧妙地借用了项羽潜意识中的“楚”情结。
“霸楚营…”
项羽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一股久违的热血在胸腔中涌动!
同甘共苦?
他项籍何时曾高高在上远离士卒?
赏罚分明?
他楚军军纪之严,令行禁止!
明志砺魂?
终结乱世,安黎庶…卢植的遗愿,流民绝望的眼神,与那横扫六合、建立秩序的渴望,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合!
“好!”
项羽猛地站起身,眼中再无半分迷茫与憋屈,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斗志和一种找到方向的凌厉!
“就依先生!孤…我这就去找张邈!”
数日后,陈留郡,长垣城郊,废弃烽火营。
寒风卷过荒芜的校场,吹动着残破的旌旗。
几排歪斜的营房在暮色中如同垂死的巨兽。
这里便是张邈“慷慨”划拨给项羽的“驻军之地”——一处远离陈留城、靠近酸枣前线、废弃多年、几乎被流民和野兽占据的破营寨。
条件之恶劣,用意之敷衍,不言而喻。
张邈只象征性地拨付了五十名老弱残兵和勉强够吃十天的粗劣粮秣,其态度可见一斑。
项羽站在校场中央的土台上,陈宫侍立一旁。
台下,是那五十名眼神麻木、衣衫褴褛、毫无斗志的“老兵油子”,以及闻讯而来、或好奇或绝望的百余名流民、溃兵。
他们看着台上那个高大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关于这个“护驾校尉”的凶名,己在附近悄悄流传。
项羽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
他没有穿华丽的铠甲,只穿着那身半旧的皮甲,左肩的伤疤在寒风中若隐若现。
他没有长篇大论,开口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某,项翎!奉天子诏,讨国贼董卓!此处,便是‘霸楚营’根基之地!”
“入我营者,守三条铁律!”
“一,同食同宿!某吃什么,你们吃什么!某住哪里,你们住哪里!无分贵贱!”
“二,令行禁止!违令者,斩!掠民者,斩!临阵脱逃者,斩!”
“三,勇武争先! 杀敌立功者,赏!无论出身!赏钱粮,赏田地,赏前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虎啸山林,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我等为何而战?!不为袁氏!不为诸侯!只为‘尊天子,讨国贼,安黎庶’!终结这乱世!让尔等妻儿老小,有家可归,有饭可食!让天下苍生,不再颠沛流离,易子而食!此乃‘霸楚营’之魂!可敢随某,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死寂!
台下的老兵和流民们被这杀气腾腾又首指人心的宣言震住了!
同食同宿?
这将军要和当兵的同吃同住?
掠民者斩?
这世道当兵的不抢老百姓吃什么?
尊天子,安黎庶?
这口号…闻所未闻!
但不知为何,看着台上那挺拔如枪、眼神锐利如刀的身影,看着他左肩那道狰狞的伤疤,一股莫名的、沉寂己久的热流,竟在少数人冰冷的心底悄然滋生。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满脸疤痕、眼神凶悍的溃兵头目(名叫赵黑塔)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喊道:“说得好听!将军大人,您老人家金尊玉贵,真能跟咱们啃糙饼子睡草窝?别到时候饿得受不了,第一个去抢老百姓吧?哈哈哈!”
他身边的几个泼皮溃兵也跟着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