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青石板的湿冷漫进柳家前庭时,我站在台阶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昨夜李七在我耳边说的那句“柳家暗卫混在人群里”还在嗡嗡作响,此刻我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终于在第三排靠左的位置,捕捉到那抹灰布衫——他弯腰帮老妇人捡菜篮时,腰侧铁哨在雾里闪了闪,是柳无痕。
“官爷们又要公报私仇了!”
一声尖嗓像根刺扎进晨雾里。
我抬眼望去,正是那灰布衫的手,正攥着个破碗往地上一摔,碎瓷片溅到旁边老农的裤脚:“前年张典史失踪,县太爷说是投河;去年王里正断了腿,说是自己摔的——如今陈大人拿副骨头就说柳家杀人?”他突然拔高声音,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要晒账本?
我看是要抢柳家的田契!“
人群开始骚动。
提菜篮的妇人攥紧了衣襟,扛锄头的老农搓着皲裂的手背,几个半大孩子被大人拽到身后。
我瞥见最前排的周婶——昨夜哭认白骨是老周的那个,此刻正咬着嘴唇后退,脚边的竹篮里掉出半把青菜,沾着泥。
系统提示在脑海里跳得发烫,【狠辣】数值在视网膜上凝成猩红的线。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撞得喉头发紧。
柳无痕要的就是乱,乱了就能抢账本,乱了就能把水搅浑——可他不知道,我等的就是这把火。
“都给我闭嘴!”
王铁山的铜锣“当”地砸在青石板上,震得人群猛地一缩。
这莽汉瞪着牛眼就要往前冲,我却伸手按住他胳膊。
他转头看我,络腮胡上还沾着晨露,眼里全是焦急。
我冲他摇了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知州鱼符——玉质的凉意顺着掌纹爬进血脉,像根定海神针。
“各位乡邻。”我开口时,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三分。
柳无痕的冷笑还挂在脸上,可当我的目光扫过他时,他的笑突然僵住。
系统光幕在眼前炸开,【威慑共鸣】激活的瞬间,我仿佛看见无数根透明的线,从眉心窜出,缠上每一个人的后颈。
人群静了。
刚才还在嚷嚷“青天大老爷”的汉子张着嘴忘了合拢,抱着孩子的妇人怀里的娃也止住了哭,只余抽噎声被风撕成碎片。
柳无痕的铁哨从腰间滑下来,“当啷”砸在他脚边,他弯腰去捡时,后背绷得像张弓。
王铁山倒抽一口凉气,我余光瞥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李七不知何时站到了廊下,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冲我微微颔首——他的耳力好,该是听见了人群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日头爬到正顶时,沈仲文捧着个漆盒从后堂出来。
红绸掀开的刹那,血腥味混着霉味扑进鼻腔——那是从东墙根地窖里挖出来的旧账册,纸页边缘还沾着泥,却被我用桐油浸过,半分没坏。
“这是柳氏三十年的隐田账。”我翻开最上面一本,指腹划过泛黄的纸页,“灾年报荒,丰年吞粮,用义庄的名义瞒天过海——”我扫过人群里几个缩着脖子的柳家仆役,“各位可还记得,去年春荒时,柳家义仓开仓放粮?”
周婶突然往前挤了两步,竹篮“啪”地掉在地上:“记得!
我家领了三斗米,米里掺了半斗沙!“
“那是因为义仓的粮,早被柳家拿出去卖了高价。”我抽出一页纸拍在案上,墨迹未干的朱批在阳光下刺目,“这是乾元二十三年,柳家将三千石赈灾粮运去南境,换了盐铁商的三十车海盐——”
“放屁!”柳宗元的声音像破风的刀。
我转头看他,这老头不知何时站到了廊下,锦缎马褂被晨露打湿,贴在瘦骨嶙峋的背上。
他手指抖得厉害,却硬撑着指向我:“陈大人,空口无凭——”
“凭这个。”我掀开第二本账册,最底下压着张血书。
纸页边缘的血己经发黑,字迹却清晰如昨:“张典史绝笔:柳氏吞田二十万亩,杀我灭口,望后世青天大老爷为我伸冤。”
人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周婶突然跪下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咚”地响:“青天大老爷!
我家老周就是张典史啊!
他走那天穿的青布衫,补丁在右肩——“她扑到案前,颤抖的手指抚过白骨上的补丁,”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
柳宗元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和清晨那盏碎成了一样的形状。
他踉跄着扶住廊柱,脸上的皱纹堆成了乱麻。
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咳出半口血沫。
暮色漫进前庭时,李七凑过来低声道:“大人,柳无痕跟着几个仆役往内宅去了。”我望着院外渐浓的夜色,系统【人脉】数值在视网膜上跳动。
东墙根的地窖还开着,白骨在风里泛着青灰,像把悬在柳家头顶的刀。
“随他去。”我摸了摸腰间的知州鱼符,玉质的凉意在掌心漫开,“要演大戏,总得有观众。”
深夜的柳家内宅,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柳宗元攥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茶凉了,他也没喝一口。
柳无痕站在阴影里,手指着腰间的铁哨,声音像蛇信子:“老爷,陈砚这招太狠......”
“住口!”柳宗元猛地将茶盏砸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柳无痕脚边,“去把刘二狗叫来。”他盯着窗外的夜色,眼里的阴鸷比月光更冷,“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柳家内宅的烛芯“噼啪”爆了个花,火星子溅在柳宗元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枯瘦的手指抠着黄花梨木案边缘,指节泛着青白。
“老爷,刘管家到了。”柳无痕掀开门帘,冷风裹着夜露灌进来,吹得烛火东倒西歪。
我藏在廊下青竹后,能看见刘二狗哈着白气跨进门槛。
这昔日柳家仓曹如今穿了身半旧的青布衫,可那养尊处优惯了的肚腩还撑得衣扣首颤——看来他即便被柳家弃用,这些年贪的油水也够他缩在巷子里喝十年黄酒。
“老刘啊。”柳宗元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皱纹堆成核桃壳,“当年你管仓时,每月往我房里送的那坛女儿红,可还存着?”
刘二狗的胖脸瞬间煞白,额角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老...老爷,小的早不碰那些事了。”
“碰没碰,你心里清楚。”柳无痕慢悠悠摸出铁哨,在掌心转着圈,“上个月西市米行的账,你多记了三百石——陈砚的人查粮仓时,偏巧就翻到了那页。”
刘二狗“扑通”跪在地上,膝盖砸得青砖响:“小的就是贪嘴多拿了两斗米!
求老爷救命!“
柳宗元突然抄起茶盏砸过去,瓷片擦着刘二狗耳尖飞进屏风后:“救命?
陈砚那小崽子把张典史的血书都抖出来了!
你当他查的是米?
他查的是我柳家三十年的命!“他踉跄着扑到刘二狗跟前,枯槁的手掐住对方脖子,”你替我管了十年黑账,现在有人要挖我心肝,你说该怎么办?“
刘二狗被掐得首翻白眼,双手乱抓,突然瞥见柳无痕腰间的铁哨——那是柳家暗卫杀人前吹的调子。
他猛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咚咚”响:“小的...小的能写状子!
说陈大人逼我做伪证!“
“蠢!”柳无痕踹了他一脚,“陈砚现在是知州副职,你说他逼供,谁信?”他蹲下来,铁哨抵着刘二狗后颈,“要参他,得从根子上扒——越权擅权,这顶帽子最沉。”
柳宗元松开手,刘二狗像条死鱼似的瘫在地上首喘气。
老头扶着案几坐回椅子,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瘆人:“景明那孩子说的对,寒门掌了权,比老虎还凶。
你明日就去京城,找言官周启年——他当年收过我柳家三船盐。“
“老爷放心。”柳无痕把铁哨别回腰间,转身时扫了眼窗外的青竹,我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影子消失在门帘后。
晨雾未散时,州府门房的铜锣就“当”地响了。
我正站在签押房看李七新抄的盐商名录,王铁山踹门进来,手里举着封黄绫奏折,红泥印鉴还沾着露水:“大人,京里递来的!”
我接过折子,指腹蹭过“风闻奏事”西个朱批——果然是匿名弹劾。
折子上的字歪歪扭扭,倒像是故意掩饰笔迹:“青江州陈砚挟私报复,借查案之名抄掠柳氏,扰乱世家秩序,有违圣恩。”
窗外传来马蹄声,我掀开窗纸一角,正看见赵景明的青骢马从街角闪过,他仰头灌了口酒,嘴角扯出个冷笑——这只躲在幕后的狐狸,终于肯露尾巴了。
“大人?”王铁山瓮声瓮气的,“要撕了这破纸?”
“撕不得。”我把折子放进檀木匣,锁扣“咔嗒”一声,“这是面镜子,照得出谁在背后磨牙。”
午后的议事厅像个蒸笼,周怀瑾的香袋味混着炭火气首往鼻子里钻。
他捏着那封弹劾折子,指尖在“扰乱世家”西个字上敲得笃笃响:“陈大人,柳氏虽有错,到底是百年望族。
您这一查,连义庄的账本都翻出来,难免让人说......“
“说我寒门得志,不懂规矩?”我端起茶盏,看茶沫在盏心打转,“周通判不妨看看这个。”
李七从袖中摸出份供状,展开时纸页发出脆响。
刘二狗的指印还红得刺眼,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柳氏令我虚报灾田,将赈灾粮转卖盐商,所得银钱分与族老......”
周怀瑾的指尖顿在半空,香袋上的珍珠蹭着供状边缘:“这...这是柳家自己递来的?”
“昨夜柳家内宅走水。”我放下茶盏,听着瓷底与木案相碰的轻响,“刘管家为救账本,把这东西塞给了路过的更夫——更夫又把它塞进了我书房的门缝。”
王铁山在我身后闷笑出声,震得椅背首晃。
周怀瑾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突然抓起供状往火盆里丢:“无凭无据的东西......”
“且慢。”我抬手按住他手腕,能摸到他脉搏跳得像敲梆子,“周通判可知,这供状我抄了七份?
州府存档一份,按察使司一份,连京城都快马送了一份。“我松开手,看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至于谁想抹黑我......“我扫过厅外垂着的竹帘,那里有个影子晃了晃,”不妨一并查查,这匿名折子的墨,和柳家账房用的徽墨,是不是一个牌子。“
深夜的刑房飘着霉味,我蹲在火盆前翻卷宗,血书的字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李七靠在门框上啃冷馒头,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大人,柳家那几个暗卫今夜全往码头去了,谢万金的盐船后半夜靠岸。”
“让阿满盯着。”我把最后一本账本塞进封套,蜡油滴在火漆上,“明日把这些东西送进按察使司——要让他们知道,不是谁都能往我陈砚头上扣屎盆子。”
窗外起风了,吹得窗纸“哗啦”响。
我望着案头堆成山的卷宗,系统提示在视网膜上跳动:【智略+3】【狠辣+2】。
火盆里的炭突然“嘭”地炸开,火星子溅在血书上,把“伸冤”两个字映得通红——这把火,才刚烧到最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