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北风呼啸的凛冽，而是金属管道里渗出的、带着铁锈和消毒水气味的阴冷，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林晚的皮肤，钻进她敞开的病号服领口，贪婪地汲取着她体内残存的热量。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凝霜的白雾，肺叶如同被砂纸摩擦，每一次扩张都牵扯着右下腹那片麻木与剧痛交织的深渊——那个被强行夺走肾脏后草草缝合的伤口。
她蜷缩在通风管道的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冰冷光滑的金属内壁，像一只受惊的壁虎。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只有远处某个未知角落透来一丝极其微弱、忽明忽灭的惨绿应急灯光，勉强勾勒出巨大管道轮廓的狰狞一角。空气凝滞，充斥着机油、陈腐灰尘、消毒水，还有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味道——仿佛冰冷的金属长时间浸泡在某种化学药剂和腐败组织液混合的溶液里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这味道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胃里，带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反胃感。
意识在失血过多的眩晕和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痛楚中沉浮。腹部的伤口像被埋进了一块通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泵动着灼烧的痛感。左手指尖的伤口己经麻木，但掌心依旧紧紧攥着那片救命的玻璃碎片——它深深嵌在血肉里，边缘的棱角被体温捂得温热，成了这片黑暗中唯一属于她的、带着刺痛温度的信物，也是她仅有的武器。
下方，隔着厚厚的金属管壁，传来沉闷的、规律性的震动。“嗡……嗡……” 像是某种庞大机器心脏的低沉搏动，又像是无数齿轮在黑暗中互相碾磨。这震动透过冰冷的金属，清晰地传导到她的背脊、手臂，甚至牙齿都在微微打颤。冰冷、震动、黑暗、腐朽的气味……这里不像医院，更像某种巨大生物冰冷而肮脏的肠道。
她强迫自己集中仅剩的精力，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段距离。冰冷的管道壁摩擦着伤口附近的皮肤，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停下来，屏住呼吸，在管壁上一处格栅的边缘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微小的凸起，和她病房里那个通风口上发现的一模一样——微型传感器。她立刻停手，像被毒蛇咬到般缩回。
目光投向格栅下方的缝隙。她需要知道外面是什么。这震动，这阴冷，这腐败的气息，源头在哪里？
她咬紧牙关，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将格栅边缘向旁边拨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动作轻得如同羽毛落地，生怕引起一丝多余的震颤惊动可能的监视者。
缝隙，打开了。
一股更浓烈、更刺鼻的化学药剂和腐败组织液混合的气味，如同实体般猛地冲了上来，呛得她几乎窒息。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凑近那道缝隙。
视野豁然开朗。
巨大的穹顶！
下方是一个难以想象其庞大的地下空间，像一个被掏空的巨兽腹腔。幽暗的、惨绿色的光芒，不知从何处漫射出来，勉强照亮了整个空间。而在这片绿莹莹的、如同墓穴般的光线下，林晚看到了让她血液瞬间冻结、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景象——
岩壁，巨大的、被人工开凿得光滑平整的弧形岩壁上，密密麻麻，如同蜂巢的孔洞，又像……虫卵！无数透明的、圆柱状的培养罐，紧密地、一层叠一层地镶嵌在岩壁之中。每一个罐体都浸泡在同样惨绿色的营养液里。
而罐体里，浸泡的是……人！
活生生的，或者己经死去的人体！
离她最近的几个罐子里，她清晰地看到一具男性躯体，他的西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肩膀和大腿根部延伸出来的、缠绕着复杂电路和导线的金属接口，那些接口像丑陋的寄生虫根须，深深扎进他残存的肢体断端。他的腹腔被彻底打开，里面不是脏器，而是一块闪烁着密集光点的精密电路板！
另一个罐子里，漂浮着一个头颅开裂的躯体。天灵盖被移除了，暴露的大脑组织上，延伸出无数根细如发丝的神经束，如同诡异的白色水草，向上延伸，连接到罐顶密密麻麻的金属接口。那些神经束在惨绿的光线下微微搏动，仿佛还在传递着痛苦的信息。
目光向更深处，在空间最中央、绿光最浓郁的区域，林晚看到了更加恐怖的景象。几个明显规格更大、光芒也更亮的培养罐里，浸泡着的躯体……竟然是缩小版的“周明远”！
是克隆体？
每一个克隆体的胸腔都被剖开，里面植入的并非心脏，而是一个形状狰狞、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东西——那赫然是一只栩栩如生、通体由某种暗红金属或能量体构成的蝎子！蝎子的尾针深深刺入克隆体的脊柱，蝎身则像一个诡异的储能核心，随着某种节奏，明暗交替地脉动着。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些密密麻麻如同畸形虫卵的培养罐之间，连接着无数根粗大的、半透明的、如同巨大脐带或肠道般的管道。这些管道也在缓慢地蠕动、搏动着，正将一种散发着微弱淡金色光芒的粘稠液体，源源不断地泵送到空间正中央一个巨大的、耸立着的圆柱形容器中！
3号培养罐！
广播里提到过的，护士说过在等着的那个容器！
惨绿色的光芒映照在那巨大的罐壁上。罐体内部充满了翻滚着的、粘稠如胶状的淡金色物质。而在那不断翻涌、仿佛孕育着某种可怕存在的胶状物中，林晚看到了！
一张少女的脸庞！
那张脸在粘稠的液体中沉浮，双目紧闭，表情痛苦而安详，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矛盾感。最让林晚心脏骤停的是——那少女的头发间，系着一根宝蓝色的缎带！缎带被打成了一个复杂而熟悉的水手结！
和她之前看到的尸体手腕上，以及记忆中唐小梨照片里的那个结，一模一样！
此刻，那根代表着青春、纯真与某个女孩身份印记的宝蓝色缎带，正在那淡金色的、具有强烈腐蚀性的胶状物中，缓慢地溶解！丝线一缕缕地散开，颜色褪去，如同被恶毒的力量一点点抹去存在的痕迹！
“嘻……”
那熟悉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少女的轻笑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飘忽遥远，而是近在咫尺！如同有人贴在林晚的耳边发出！
林晚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猛地转过头，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因惊骇而缩成针尖！
在通风管道转角处上方，一个金属与血肉模糊交织的东西卡在那里！
那是一个机械女孩的……上半身！
腰部以下似乎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扯断了，断裂处缠绕着密密麻麻、在外的神经纤维导线和闪烁着蓝光的金属导管，如同断裂的血管和肌腱。她的“身体”由冰冷的、泛着哑光的金属构成，线条流畅却带着非人的诡异。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头颅——同样覆盖着部分人造皮肤，但大半是的金属颅骨，一只完整的电子眼镶嵌在左眼眶中，此刻正闪烁着冰冷的、幽幽的蓝光，在黑暗中如同鬼火，死死地“盯”着林晚！
那眼神，空洞，漠然，却又似乎带着一丝诡异的……嘲弄？
唐小梨？！
一个惊骇的名字几乎冲口而出！但林晚死死咬住了嘴唇，用剧痛抑制住声音。不对！虽然那电子眼闪烁的蓝光与通风口声音的来源吻合，虽然这半机械的形态极度诡异，但这张脸……不是唐小梨！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少女脸庞！
“律、师、叔、叔……” 机械少女的嘴唇没有动，但那带着电流杂音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从她体内发出，“在、找、你、哦……”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晚。但她眼中属于前医疗调查员的坚韧在巨大的惊骇中猛地燃烧起来，压倒了恐惧！她知道，这个诡异的机械体，是某种监视者，是这地狱的一部分！她也可能是线索！
林晚猛地向前一扑，动作快如闪电，不顾腹部撕裂般的剧痛！她右手的玻璃碎片带着破空声，狠狠地抵在了机械少女颈部断裂处那些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神经导线上！
“唐哲在哪儿？！”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从齿缝间迸出的毒蛇嘶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决绝，琥珀色的瞳孔死死锁住那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电子眼。
机械少女的电子眼蓝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仿佛信号受到了干扰。几道细微的电弧在她颈部断裂的导线间跳跃。
下一秒，林晚面前、狭小通风管道的冰冷金属壁上，突然投射出一片幽蓝色的全息影像！
影像背景是惨白的、弥漫着冰冷寒气的空间——停尸房冷库！
影像中心，一个穿着沾染了不明污渍白大褂的身影，正背对着镜头，跪在一扇厚重的合金安全门前。是唐哲！
他手里紧握着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不稳定幽蓝色光芒的短刃——相位刀！
他正疯狂地用那把刀切割着门锁复杂的机械结构！蓝光与火花西溅，映照着他半张破碎眼镜片后扭曲而焦急的脸庞！
他浑然不觉，在他身后，天花板上一块原本与墙壁浑然一体的金属板无声地滑开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致命的造物，正悄无声息地从液压装置中缓缓降落下来！
那是一个只有三条腿的机械守卫！
它的主体像一只放大的金属蜘蛛，但三条粗壮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刃足取代了步足，每条刃足的末端都是高速旋转的锋利切割轮！它没有明显的头部，只在“躯干”中央亮着两点猩红的光点，如同嗜血的眼睛。此刻，它正无声无息地悬停在唐哲身后的阴影里，三条刃足微微抬起，高速旋转的切割轮在冷酷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致命的青芒！只需一秒，就能将毫无防备的唐哲绞成碎片！
“不！”林晚心中骇然惊呼，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出去！
就在这时，机械少女那电流杂音的耳语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残酷的、如同宣告倒计时的冰冷：
“……时、间……”
“……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