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新军的校场上,三百名士兵列成方阵,却个个耷拉着脑袋。今天的早饭又是三盆煮土豆——大的如拳头,小的似鸽蛋,混着半锅清水,飘着零星的盐粒。
“百户长!”最前排的壮硕汉子扯了扯领口,“咱从顺天府来的时候,说的是‘精兵顿顿有肉’,咋现在顿顿啃土豆?”
百户长王铁牛蹲在伙房门口,啃着最后半块土豆,喉咙里像塞了把沙子。他原是流民出身,去年被林小凡收编时,林小凡拍着他肩膀说:“兄弟,跟着朕,顿顿有肉吃!”可如今……他摸了摸怀里皱巴巴的军饷条——上个月的三两银子,早换成了两袋土豆。
“弟兄们,”王铁牛抹了把嘴,站起身,“我去帅帐问问赵将军!”
赵将军正坐在帅帐里啃南瓜,闻言抬头:“王铁牛,你当这是顺天府的米铺?边关的粮草要过三道河,运到这儿只剩半成!朕……”他突然顿住,瞥见帐外竖起的“镇北新军”大旗,“咳,总之一时半会儿,没肉吃!”
王铁牛的拳头攥得咯咯响。他想起上个月,有个新兵偷了半块咸菜,被赵将军吊在旗杆上晒了三天。可现在,连咸菜都没了,只有清水煮土豆。
“将军!”他突然吼道,“咱不是牛马!牛马还吃干草呢,咱连干草都吃不上!”
帐外瞬间炸开了锅。
“对!我们要吃肉!”
“不然就投奔宁王!”
“宁王说过,他的兵顿顿有羊肉!”
王铁牛望着人群里举着的“宁王仁德”木牌,后背发凉。他记得半月前,有个穿青衫的“商人”来军营卖盐,悄悄塞给他张纸条:“宁王府招兵,月饷五两,顿顿有肉。”当时他没敢接,可现在……
“都给我闭嘴!”赵将军拍案而起,“再闹,老子把你们全押去修长城!”
“修长城?”人群里挤进来个瘦高个,“去年修长城的民夫,饿死了一半!我们去,是送死还是送粮?”
赵将军的脸涨得通红,抄起案上的军棍就要砸,却被王铁牛一把拦住:“将军!咱不是要造反,是要吃饭!”
正午时分,校场的梧桐树下围满了士兵。
王铁牛站在石墩上,举着块从伙房偷来的咸萝卜:“弟兄们!咱今天就去帅帐,要三件事——第一,顿顿有肉;第二,军饷按时发;第三,赶走克扣粮草的狗官!”
“对!”三百人齐声呐喊,声浪震得梧桐叶簌簌落。
赵将军缩在帅帐里,听着外面的喧哗,手心里全是汗。他早听说宁王在收买新军,可没想到这些泥腿子真敢闹。更让他心惊的是,刚才有个士兵凑到他耳边说:“将军,宁王的暗卫在城外等咱们——说是‘只要反了,每人分十亩地’。”
“反了?”赵将军浑身发抖,“你当宁王是活菩萨?他那点兵力,够咱塞牙缝的?”
“够不够的,试试呗!”士兵咧嘴笑,“总比在这儿啃土豆强!”
帐外突然传来砸门声。王铁牛踹开帅帐的门,军棍往地上一戳:“赵将军!咱要见皇上!”
“见皇上?”赵将军冷笑,“皇上在京城,你当他是泥捏的?想见就能见?”
“见不着皇上,就见宁王!”人群里有人喊,“宁王说,他给的条件比皇上好!”
王铁牛的心跳得厉害。他想起春上在顺天府,林小凡蹲在田埂上给他递红薯:“铁牛兄弟,跟着朕,咱要让天下兵都有肉吃。”可现在……他望着人群里闪过的“宁”字暗纹,突然明白——宁王早就在新军里埋了钉子。
“都给我回去!”他吼道,“再闹,老子把你们的名字报给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人群哄笑,“巡按御史的轿子,都被咱们拦在城门口了!”
赵将军的脸瞬间煞白。他终于明白,这不是普通的闹饷,是有人要借新军的手,掀他的锅,甚至掀皇上的江山。
当夜,林小凡正在御书房看《武备志》,张永捧着个黑漆木匣冲进来:“陛下!镇北新军哗变了!”
林小凡的手一抖,《武备志》“啪嗒”掉在地上。他想起半月前收到的密报:“镇北新军粮草短缺,士兵多有怨言。”当时他批了句“着户部速拨粮”,可没想到……
“哗变?”他捡起书,“怎么个闹法?”
张永打开木匣,里面是半块煮得发黑的土豆,还有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们要吃肉,不然投宁王。”
林小凡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想起王阳明上个月说的话:“兵者,国之干也。干一摇,国将倾。”
“备马!”他抓起龙袍,“去西首门!”
张永慌忙拦住:“陛下!天黑路远,不安全!”
“不安全?”林小凡瞪他,“你当朕是泥胎木塑?再说了,”他拍了拍腰间的尚方宝剑,“朕带着剑呢!”
西首门外,镇北新军的营火映红了半边天。林小凡勒住马,望着营前的士兵——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里却燃着怒火。
“陛下!”王铁牛第一个冲过来,跪在地上,“末将有罪!末将没管好士兵……”
“起来!”林小凡跳下马,“说说,怎么回事?”
王铁牛抬头,声音发颤:“末将……末将没给弟兄们吃肉,他们饿了……”
“饿?”林小凡转头看向伙房,见灶台上摆着半袋发霉的米,“谁让你们吃土豆的?”
“是赵将军!”人群里挤进来个老兵,“他说‘国库空虚,省着点’,可他自己顿顿吃羊肉!”
林小凡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走进伙房,掀开米缸,里面只有半缸碎米,混着砂石。他又踢开柴堆,发现底下藏着半袋精面——是给赵将军的“特供”。
“来人!”他喝道,“把赵将军绑起来!”
赵将军扑通跪下:“陛下饶命!臣只是……只是想省点粮……”
“省点粮?”林小凡抽出尚方宝剑,“你当朕的兵是猪?饿成这样还‘省’?”
剑光一闪,赵将军的官帽“啪嗒”落地。
三更时分,镇北新军的营火重新旺了起来。
林小凡坐在帅帐的虎皮椅上,面前摆着三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是张永让人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
“弟兄们,”他举着酒碗,“朕向你们保证:从今日起,镇北新军顿顿有肉,月饷按时发,克扣粮草的,杀无赦!”
士兵们的欢呼声震得帐顶落灰。王铁牛抹了把泪,端起酒碗:“陛下,末将替弟兄们谢您!”
林小凡却没接话。他望着人群里那个穿青衫的“商人”——此刻正缩在角落,眼神躲闪。
“那位兄弟,”他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青衫人浑身一抖,扑通跪下:“小人是……是宁王府的管事,姓刘。”
“刘管事,”林小凡笑了,“你家王爷让你来,是想让咱的新军投他?”
刘管事磕头如捣蒜:“小的只是来卖盐,没……没别的意思!”
“卖盐?”林小凡指了指帐外的土豆堆,“你家的盐,掺了沙子吧?”
刘管事的额头磕出了血:“陛下明鉴!”
林小凡挥了挥手:“拖下去,交给三法司。就说,宁王府的人,敢动朕的兵,活得不耐烦了。”
士兵们的欢呼更响了。王铁牛凑到林小凡耳边:“陛下,这刘管事身上,还带着宁王府的密信……”
林小凡接过信,展开一看,冷笑:“好个宁王,说什么‘均富’,原来想挖朕的墙脚!”
他望向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春上陈二狗说的话:“皇上,俺们信你。”
“传旨!”他把信扔进炭盆,“让镇北新军扩编五千,每人发两套新铠甲。再让工部在军营旁修座‘肉库’,专门存肉——省得再饿着我的兵!”
张永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又听林小凡说:“对了,让人把赵将军的家抄了。他藏的那些精面、羊肉,全给弟兄们加餐!”
月光洒在帅帐上,照见士兵们脸上的笑容。王铁牛摸出怀里的咸萝卜,突然觉得,这萝卜没那么涩了——因为今晚,他们吃到了肉。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昌宁王府,朱宸濠捏着那封被截获的密信,脸色铁青。信上写着:“镇北新军哗变,因粮草不济,士兵欲降宁王。”
“废物!”他踹翻脚边的茶盏,“连个新军都摆不平!”
暗卫缩在角落:“王爷,要不……咱再送批粮去?”
“送粮?”朱宸濠冷笑,“朕要让林小凡的兵饿肚子,他才会想起朕的好!”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告诉暗卫,去京城,把刘管事的嘴封了——就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暗卫领命而去。朱宸濠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听见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打了个寒颤。
而乾清宫里,林小凡吹灭蜡烛,躺上龙床。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王铁牛说的“俺们信你”,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
原来这天下,最牢固的城墙,不是砖石,是士兵眼里的光——只要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盼头,谁也别想撬动这城墙半分。